花有重开日,我想再少年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30年前参加工作时住过的单身宿舍,早已从我的生活里里删除,为何最近却两次入梦?
我开始想可能跟追电视剧《人世间》有关,因为这部剧演的就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故事,可后来又觉得未必全是,倒像是因为内心世界里还有一个不同于现在的自己。
我19岁高中毕业,那是1989年。没考上大学,咱也不可惜,毕竟我们那个文科班四十三个应届生,只有一个人考上了高中专的学校,考上大专院校的至少也复读了两三年。我有自知之明,早就不与他们争了,抽空便溜到街上看人下象棋。
再说,咱是城市户口,怕啥?有铁饭碗呢。于是,毕业后我没有复读,去了本市一家国有中型(一)的企业上班。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需要人家招工,需要考试。咱是正经高中应届毕业生,根正苗红,就考上了。
单位分的宿舍在三楼东首,六人间。在那里住了三年,之后换到了二楼,但做梦梦见的都是跟三楼有关的事。
现在它早已成了历史,就那位置也改建成了小区游乐场。我在那里还有一户楼房,就在宿舍楼的西邻,在厨房里往东看正好看见我的三楼宿舍。现在这房子常年不回去,也不打扫,就闲置在那里,跟没有一样。
世界曾在30年前属于过我们,那时的我们像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一块入厂的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大姑娘。上班下班都像玩,完全没有高三那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印象最深的是吃。下了班,每人一个饭盒,去食堂打一份菜,两个馒头,不用回宿舍,就在食堂附近的篮球场边吃边侃,海阔天空,口无遮拦。有个同事跟我们不一样,他总是先把菜大口扒完,再瞪着大眼啃馒头。
吃完饭一起去凉水塔冲一下饭盒,就开始攒人打扑克,下象棋,我还学会了围棋,高深莫测的。
我是比较上进的,第二年就参加高教自学考试,报考了山东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宿舍学习,夏天很热,冬天很冷,我心无旁骛,畅游在文学的海洋里。隔壁宿舍冬天会点炉子,是还没结婚的“两口子”,同事都在那里打牌,热火朝天。
功夫不负有心人。学期三年按时毕业,是全厂1800 名职工中第三个有大专文凭的,为此涨了两级工资,人前多了一些面子。后来也以一篇《企业发展策略报告》调到了厂办秘书的位置。
这是值得自豪的第二件事。第一件事是在这以前从生产一线调到机关,那要得益于喜欢的《三国演义》、《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在当时计划经济条件下的国有企业混日子,没点“眼色”哪有出头之日?于是就按着“兵法”转转悠悠地“跑了跑”,事就成了。
还有一件事让我心满意足,就是我有一次站在宿舍门口,看到下面路上有个姑娘提着水壶去锅炉房提热水。认出来了,同事,下班换了衣裳,有点小漂亮。心里怦然一动,要不,我也去提点热水?脑子转得没有腿跑得快,事还没想明白人就到了楼下面。相逢自有莞尔一笑,却在我心里撒了种子。
机会总是落在有准备的脑壳上面,一切缘分都在一切努力中次第展开。谋划,pk掉了好多招式笨拙的竞争者。后来从她嘴里得知,以后的提水其实她家里并不缺水,只是为了能与我遇见。
我当时觉得是得了宝,却没想到成了我一辈子的“紧箍咒”,她是我现在貌似温柔的妻。
1995年,我25岁,结婚分了楼房,不住宿舍了。至此三局棋三连胜。现在来看可能是这辈子仅有的得意之笔了。因为后来,我们的企业慢慢地变成了“泰坦尼克号”,最后在国企改革阵痛中成了“阵痛”,承担了改革的代价,做了为全局牺牲的局部。
之后,我们响应号召,自谋生路。刚冲出战壕,大部分就倒在冲锋的路上,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自己的“光字片”。
前几年有种声音,说社会欠七零后一个交代。我笑而不语,因为你觉得应该给你交代的人,也是七零后,还有八零后。
他们擅长做思想工作,说世事艰难,他们的鞋子上也沾了泥,他们也有不如意。大人啊,你知道自己鞋上沾泥,你可知道有人半身还在泥里。你知道自己的些许不如意,你可知道有人更多的是不得已。
但我们从不怨天尤人,没有尚方剑,也能杀出一条血路。苦累不必提,嚼嚼咽了便是。但这些年闯来闯去,我们单位有三个“人们”咱还是比不过。
一个是后来陆续分配来的大学生,有四人通过考试,换了名字叫做“公务员”。企业允许报名的时候我刚好超龄;另外两个是企业破产时“母亲”让他们去了新的单位:子弟小学的教职工去了学校,职工医院的职工去了医院,都给了《人世间》周秉昆梦寐以求的编制。
其实这些也用不着攀比,身在“光字片”,咱就踏踏实实,低头拉车,抬头看路,努力活成周秉昆的样子。
俱往矣。我渐渐明白,为什么两次梦到旧时的宿舍,不为亲情,也不为爱情,或许是半生拼搏心有不甘。那时的自己有理想,有朝气,有干劲,可后来的日子却偏离了方向,理想输给了现实。如果人生能从头来过,那里正好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可惜流年似水,可叹似水流年。回首半生,年轻岁月才是我最虔诚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