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

2020-05-11  本文已影响0人  Wallschny

他会理解的,因为不必讲明,人们都会理解的,犹如不必明言。

当她在书架上理书的时候,感到无比的乐趣,洋溢着青春的欢悦,沉醉于生命的流程中,从旭日东升到暮霭弥漫,都异常欣喜地感到生命的搏动。

酬酢。杌陧不安。夸张,做作,简直不堪。

钟声悒郁的音波在屋子里流荡。

天色将变得暗淡,隐掉秀美的面孔。瞧,可不是——它显得惨白,团团乌云在空中疾驰,逐渐萎缩了。

镀银一般,弧形灯四周蚊蚋缭绕,天气燠热,人们驻足交谈。

街角上汽车在奔驰,宛如河水绕着桥墩潆洄。

这生活的景象,如此魅人,神秘,无限地丰盈。宽阔的广场上,汽车接二连三,风驰电掣,神速地绕着弯儿;一对对漫步的恋人,打情骂俏,紧紧地拥抱,隐人浓荫匝地的树下;真是动人的场景,那么静,那么魅人,人们走过时不禁蹑手蹑足,怯生生的,恰如面对神圣的仪式,任何打扰将是亵渎的行径。意味无穷,就这样向前走,投入一片噪声和炫目的光海中。

白天也褪去了尘土、热气与五光十色;车水马龙也变得稀少了,笨重的运货车不见了,街上只有汽车,奔驰着,车铃叮当作响;浓荫匝地的广场上,叶缝中闪烁着耀眼的灯光。夜晚似乎在说:我要退隐了;于是她渐次消逝,在雉堞般的、高耸的、尖顶的旅馆,公寓和一排排商店之上消逝;可是伦敦不答应,它把尖刀刺向夜空,捆住夜色,逼迫她投入欢乐的伦敦之夜。

可是,蛰伏了好多年后,在完全不相干的地方,种子萌芽了,苞放了,清香四溢,你不由地触摸、品味、环顾,尽量感受和理解。

那些缭乱的印象犹如水珠,一滴一滴,流入心田底层,凝固了,深邃,黑幽幽的,谁都永远摸不透。

他觉得生活恰如一座陌生的花园,迷魂阵似的,令人惊奇;真的,有些时刻简直叫人诧异得喘不过气来。刹那间万物浑然一体,生与死。好像他的灵魂被汹涌的情感冲击着,升华到高楼之顶,而他的躯体空空如也,宛如白茫茫一片荒滩,惟有零零星星的贝壳。

无论如何,生命有一个至关紧要的中心,而在她的生命中,它却被无聊的闲谈磨损了,湮没了,每天都在腐败、谎言与闲聊中虚度。那青年却保持了生命的中心。“如果现在就死去,正式最幸福的时刻。”

她可以蜷缩着,像一只鸟儿,渐渐恢复元气,内心涌起无穷的欢欣的浪潮,欢腾着,与万物为一。

四周一片宁谧,空气都静止了,仿佛有时树林边薄暮的气氛,温暖的空气逗留着,微风迎面吹拂,恰似鸟翼在抚摸。

她缝的时候有一种微声,仿佛炉子铁架上煮着水壶,冒出咝咝的水泡声。

随便太阳忽隐忽现,时而照着流苏,时而映出墙纸,她只管安心等待。

什么奇迹、启示、痛苦、孤独啰,摔到海底、跌进火里啰——全都无影无踪了。

他躺着,谛视着糊墙纸上流水似的金色光影,闪烁而又消隐,犹如蔷薇花上一只昆虫,异常灵敏;仿佛这些光影穿梭般悠来悠去,召唤着,发出信号,掩映着,时而使墙壁蒙上灰色,时而使香蕉闪耀出橙黄的光泽,时而使河滨大街变得灰蒙蒙的,时而又使公共汽车显出绚烂的黄色。

户外,树叶婆娑,宛如绿色的网,蔓延着,知道空间深处;室内传入潺潺的水声,在一阵阵涛声中响起了鸟儿的啁鸣。

虽然天气炎热,却吹着劲风;此时一阵风吹拂着稀薄的乌云,遮掩了太阳,使河滨大街蒙上云翳,行人的脸变得模糊了,公共汽车猝然失去了光辉。一簇簇浮云,仿佛群山,边缘参差,令人遐想;好似有人用利斧砍去片片云絮,两边绵延着金黄色胁迫,呈现出天上的乐园,气象万千,宛如仙境中诸神即将聚会;尽管如此,云层却不断堆移,变幻;仿佛按原定计划,忽而云端缩小了,忽而金字塔般的大块白云(原来是静止的)运行到中天,或庄重地率领一朵朵行云,飘向远方去停泊。虽然云层似乎巍然不动,交织成和谐的整体,休憩着,其实,乃是白雪似的流云,闪耀着金色彩霞,无比地清新、自在而敏感;完全可能变幻、移动,使庄严的诸神之会涣散;尽管看上去,霭霭白云肃穆而凝固,一堆堆的,雄浑而坚实,它们却留出罅隙,时而使一束阳光照射大地,时而又让黑暗笼罩万物。

那辆闯劲十足的庞然大物(活像海盗船)一下子开动,疾驰而去;她得抓紧座位边的铁杆才不摇晃;这辆车简直是艘海盗船,风驰电掣,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压倒一切,危险地绕圈子,大胆地让一个乘客跳上来,干脆撇下另一个乘客,在车水马龙中间挤来挤去,恰似一条鳗鲡,然后开足马力,仿佛鼓起风帆,神气活现地冲向白厅那边。

那一阵军乐,将意气风发地冲击他的耳鼓;这闹声对人间一切是淡漠的,因而有抚慰的作用。

户外一片车马声,包括横冲直撞的运货车,还有熙熙攘攘的人流;瘦骨嶙峋的男人、招摇过市的女人,推推搡搡,急匆匆向前直奔;办公楼和医院的圆顶与尖顶耸入云霄;这一切搅乱了钟声,携带着各式各样小东西的钟声,似乎奄奄一息了,仿佛筋疲力尽的波浪,只剩下宜兴浪花,溅在身上。

幽居室内,与世隔绝,故而在清静中感到,这十分明显的道理变得有血有肉一般;当下,街上传来一阵阵声浪,户外阳光灿烂,灼热的微风轻轻吹来,拂动了窗帘。

一阵温馨的微风吹拂着花瓣儿,水面上翻起了粼粼的涟漪,芳草芊芊,波浪般起伏。

眺望天空,那亘古长存的、火一般的夏日蓝天。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有时会受外界影响而忽发奇想——沉睡在流沙似的心灵底层,笨拙而羞涩;一旦受外界的刺激,便会冒上来,犹如一个小孩突然伸出胳膊;一种冲动,一种启示,产生的效果是永恒的,可是眼下,又沉到流沙似的心灵深处去了。

但是,真实的东西——真实东西会叫人过于激动。

我们都有消沉的时刻。没有人只为自己而活着。

人们的健忘可能令人伤心,他们的忘恩负义也许会腐蚀别人。

幸福的人总有一种来源,可以取之不尽。她却像一个没有车胎的轮子,老是碰着小石块而颠簸。

它的触角深入平凡的事物中,伸进去,伸到底,使这一刹那显得庄严。

此刻他的心思倾注于自己的妻子身上,犹如一张蜘蛛网飘来晃去,终于粘住了一片叶尖儿。

那小伙计听他这么说,不由得脸涨得通红,毕恭毕敬地一鞠躬。为什么那些店员竟甘心忍受这种可恶的傲慢呢。

人们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宛如僵化的老人,没精打采,死气沉沉。

不过精神之流仿佛潮汐,忽涨忽落。恰似一叶扁舟,在深深的、深深的波涛里载浮载沉。

她们越来越远了,虽然刚才和她一起进餐,彼此有一条纤细的纽带联系着,可是当她们穿过市区的时候,这条带子将曳得越来越长,变得越来越细;仿佛请朋友们吃过一顿饭后,就有一条纤细的纽带把她们同自己连接起来。

随着这悠然的音波,纤细的纽带模糊不清了,恰似一滴滴雨珠洒在一张蜘蛛网上,它经不起重荷而披垂了。

一字一句把她紊乱的思绪表达得条理清晰、语法谨严,委实神乎其神。

这一问,犹如在灰蒙蒙的潮汐中激起一丝涟漪,那些人像流水一般,昼夜不息地围着她,为她收集需要之物,挡住可厌的人,宛如用精致的纤维织成的一张网,卫护着老妇人,替她抵御冲击,减少打扰。

当下,一点半的钟声渐次消逝,他在橱窗前逗留一会,挑剔而庄重地审视那些短袜与鞋子,看上去仪表堂堂,衣冠楚楚,一副殷实而无暇可击的模样,好像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人间。

街上钟声齐鸣,把六月里这一天又剁又切,分割又分割,仿佛在劝人驯服。

美酒加咖啡,喝得大伙儿目眩神迷,眼前晃动着美妙的幻景,目光都显得柔和而沉思,恍惚觉得生活是神秘的,洋溢着音乐之声;此时此刻,亢奋的目光惬意地谛视着艳红的康乃馨,美极了。

她露出一些呆板的样子,兴许是忐忑不安,神经质的抽搐,笨拙的摸索,支吾其辞,困惑不解。

恰如一个人瞧着鸟儿在草丛里跳跃,飞舞,连手指也不敢动一动。

永不泯灭的游丝般的歌声欢欣地、几乎快活地渐渐飘入空中,犹如农舍烟囱里的炊烟,袅袅升起,裹住了洁净的山毛榉树,化成一缕青烟,在树端的叶子中飘散。

有趣的是,阔别五年重返英伦,一切都变得新鲜了,好像他以前从未见过似的。无论如何,回国最初的几天里总有这种感觉:恋人们在树下口角,公园里弥漫着家庭生活的气息,伦敦从未如此迷人——向远处眺望,景色柔和、丰美、翠绿,一派文明的气象;从印度归来,这一切都显得分外魅人。

在他这把年纪,却还像个少女,易于情绪波动,莫名其妙地时而换了,时而颓丧,看见漂亮的面孔便会感到幸福,看到一个丑女人就会痛苦不堪。

这一切宁静而合理,均由平凡的事物所孕育,现在,这一切就是真理,美就是真理。到处都洋溢着美。

“时间”这个词撕开了外壳,把它的财富泻在他身心中,从他唇边不由地吐出字字珠玑,坚贞、洁白、永不磨灭。仿佛贝壳,又似刨花,纷纷飘洒,组成一首时间的颂歌,一首不朽的时光颂。

他依稀躺在高耸入云之巅,在世界的屋脊上。大地在他脚下颤动。

音波向四处扩散,又在震荡中凝聚,形成平滑的音柱,冉冉上升(声音竟能为肉眼所见,这可是个新发现)。

嵯峨的岩石上。

阳光闪烁,修长的光带抚弄着他的双脚。树木在婆娑起舞。大地恍惚在说:我们欢迎,我们接受,我们创造。大地恍惚在说:美。

当树叶飘拂时,鸟儿对着阳光䀹眼,一个树枝的毕剥声也会是她惊吓。

骄阳依然炎热。人们依然会忘却往事。生活依然会一天天打发日子。

他感到自己在碾磨什么死硬的东西,她毫不屈服,像生铁,像燧石,浑身坚不可摧。

有一种轻松自如的神情,一种带有母性的温柔的情愫。

更糟糕的是,他不能见到她,不能向她解释,不能把事情说清楚。他们的周围总是有外人——她却装得一如往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那便是她的可恶之处——这种冷漠、这种无动于衷,深深埋藏在她的心底;今天早晨,他和她谈话时又感到了这一点,她的内心深不可测。可是天知道他是爱她的。她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能拨动人的神经,对了,能把人的神经拴在琴弦上拨弄。

他和她总是不必交谈便能息息相通,然而,从来都骗不了她,她总能看穿他。

幻觉便是如此。孤独的漫游者很快踅出树林。

仿佛有一把大刷子,把这一切都平稳地扫入他的脑海。

除了思维,我们身外别无他物。那是一种愿望,渴求安慰与解脱,也渴求某种力量,能超越芸芸众生,那些可悲的侏儒,那些孱弱、丑陋而胆怯的男男女女。

他边思索沿着小径彳亍。

在他耳边喁喁细语,犹如海妖的歌声在翠绿的波浪上回荡,或像一束束玫瑰花,向他迎面拂来,或如苍白的面孔浮出水面,引得渔夫在巨浪中使劲泅游,要去亲昵一番。

他自忖,正如人们想象生活中美好的一面——给自己一个幻觉,虚构出一个她,创造一种美妙的乐趣和其他什么的。可是,所有这一切都无法与人分享——它已被粉碎,这很奇怪,却千真万确。

今儿早晨多美呀。街上到处洋溢着生活的气息,恰似一颗健全的心脏在跳动。没有笨拙的摸索,没有优柔寡断。汽车精确地、准时地、悄无声息地疾驰。

他知道这很可笑,可是这种感觉依然存在。

他脱身了!完全自由了——就像摆脱了一种习惯的束缚时,心灵恰似一团任意喷射的火焰,左冲右突,仿佛即将冲出牢笼。

尔后,当她走过街上的商店时,风儿吹动她薄薄的长披风,散发出泛爱万有的仁慈,以及惆怅的温存,仿佛要张开双臂,去拥抱疲惫的众生……

仿佛一片乌云遮住太阳,寂静笼罩伦敦,压抑人的心灵。一切努力停止了。时光拍击着桅杆。我们就此停顿,我们在此伫立。唯有僵硬的习俗的枯骨支撑着人体的骨架,里面却空空如也。

他喃喃自语,感到身体被掏空,内部什么也没有。

这一股积聚的力量此刻横冲直撞,叫他感到惊喜交集,仿佛被一些他看不见的人们抬上了肩,在半空中疾驰,在这股力量的激励下,他把手聚到额前。

他沉湎在悲哀的情思里,那痛苦犹如从平台上望去的月亮冉冉上升,沐浴在暮色中,显出一种苍天的美。

她心潮起伏,因为喉部肌肉也变得紧张,当她说到“潮”字时,嘴唇也颤抖起来。

她的眼光掠过那段时间和那种情感、疑惑地落到他身上,有泪盈盈地逗留在他身上,而后向上飘去,仿佛小鸟在枝头触一下便往高处飞去。

他反复说,似乎她把什么东西拨到表面,随着它的浮现,他被刺伤了。

此时,整个身心有一种恬静之感,使她觉得安详、满足。正如夏日的波浪汇合,失却平衡,四处六流散;汇合,流散;整个世界似乎愈来愈深沉地说:“如此而已。”直到那躺在海边沙滩阳光下的人在内心也说:如此而已。再也不要怕,心灵在说。再也不要怕,心灵在说,把沉重的负担交给大海吧,它为众生悲哀叹息,然后又更新,开始,聚合,任意流散。惟有躯体倾听着飞翔的蜜蜂嗡鸣;波涛汹涌,狗儿吠叫,在远处不断地吠叫、吠叫。

她脸上微微泛出红晕,异常修赧。

她成为现在这样的温柔、宽厚,这正是她希望的。

感到奇怪的是,她对她的感情又春节又忠诚,不同于对男子的感情。毫无私心,而且,还有一种只能存在于女人之间,尤其是刚成年的女子之间的特性。对于她来说,这种感情始终是保护性的,它的形成来自于一种合谋,一种预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必然会把她俩拆散(她们谈起婚姻,总把它说成灾难),因而就产生了这种骑士精神,一种保护性的感情。同萨利相比,这感情在她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

她的力量令人惊叹,她天赋高,有个性。譬如,她对花的态度就不寻常。

然而,这些话如今对她毫无意义了,甚至不能引起她旧情复萌。

但是记忆力还保存着昔日的情景,她激动得浑身发冷。往昔的感情又涌上心头,白嘴鸦在浅红色暮霭中得意地上下飞舞,她心中感到:“要是此刻死去,那将是莫大的幸福。”这边是她的心情——奥赛罗式的心情。

可她有时却不禁被一个女人的魅力吸引,并非被一个少女、而是被一个诉说自己的困窘或愚蠢行为的女人所吸引。

这一感觉瞬息即逝,但已足够。那是一种骤然的启示,恰如一丝红晕,仿佛一个人在脸红时,想遏制,却越涨越红,也就任其自然,急忙跑到最远的角落,在那里微微颤抖,感到外界逼近、膨胀,孕育着某种惊人的意蕴、某种压不住的狂喜,它冲破稀薄的表层,喷涌而出,带着无穷的慰藉,去填补裂痕和创痛。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光明:一根火柴子在一朵藏红花中燃烧,一种内涵的奥妙几乎得到诠释了。然而,近景消失,坚硬的物质软化了。那一瞬间——消逝了。

仿佛那是女神战胜归来时留下的神圣武器。。

庸俗的妒忌不能离间自己和他的感情,可是她怕光阴似箭,从她脸上就看到生命逐渐萎缩,好似刻在冰冷石块上的日晷;年复一年,她的生命一点一点被切除;余下的时光不能再像青春时期那样延伸,去吸取生存的色彩、风味和香调。

以前,当她走进一个房间,室内便充满她的气息,当她站哎客厅门口踌躇片刻时,常会领略一种美妙的悬念,恰似跳水员即将纵身跳下而感到捉摸不定,迟疑不前,因为在他下面,海水忽明忽暗,波浪眼看要訇然卷腾,却只轻柔地拨开睡眠,滚滚向前,掀起水珠晶莹的蔓草,旋即卷过,把它们隐没了。

多奇怪,一片岑寂,阒无声息。

它们象征一种已升华到无从寻求、无从问讯、亦无法表达而变得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儿清晨的空气多新鲜,多宁静,当然比眼下的更为静谧;宛如波浪拍击,或如浪花轻拂;寒意袭人,而且(对她那样年方十八的姑娘来说)又显得气氛肃穆;当时她站在打开的窗口,仿佛预感到有些可怕的事即将发生;她观赏鲜花,眺望树木间雾霭缭绕,白嘴鸦飞上飞下。

人们的目光,轻快的步履,沉重的脚步,跋涉的步态,轰鸣与喧嚣;川流不息的汽车、公共汽车和运货车;一片喜洋洋的气氛,叮当的铃声,头顶上飞机发出奇异的尖啸声——这一切便是她热爱的:生活、伦敦、此时此刻的六月。

六月的气息吹拂得花木枝叶繁茂。

在同一所屋子里朝夕相处,夫妻之间必须有点儿自由,有一点自主权。

多年来她私下里忍受了这份悲伤和苦恼,犹如利箭钻心。

不要再怕骄阳炎热,也不怕隆冬严寒。

宗教狂往往令人冷漠无情,使感情变得麻木,这是她的体会。

她整个灵魂都因怨天尤人而发霉了。

在这异常的静谧和安宁中,在这白茫茫的纯净的气氛汇总,钟声敲响十一下,余音缭绕,消泯在海鸥之中。

榆树的枝叶兴奋得波动着,波动着,闪烁着光芒,色彩由浅入深,由蓝色转为巨浪般的绿色,仿佛马头上的鬃毛,又如妇女们戴的羽饰;榆树那么自豪地波动着,美妙至极!

然而,树在向他招手,树叶有生命,树木也有生命。通过千千万万极细小的纤维,树叶与他的身体息息相通,把他的身躯上下扇动。麻雀在凹凸不平的水池边展翅飞舞,忽上忽下,它们构成图案的一部分;白色、蓝色、中间嵌着黑色的树枝。声音和冥想交融,它们之间的间歇与声音同样意味深长。

四周了无人迹。她的话音消逝了,仿佛火箭消逝一般。它射出的火花掠过夜空,淹没在夜色之中,黑暗降临,笼罩了房屋,尖塔的轮廓;荒山两边的线条渐趋朦胧,只留下漆黑一团。然而,这一切虽不可见,却依然蕴含在夜色之中;尽管色彩已被吞噬,房屋上的窗户也不复显现,它们却更深沉地存在着,表现出阳光下无从传递的意境——各种事物的烦恼及悬念,在黑暗中凝聚在一起,挤成一团。黑夜夺去了黎明带给人们的宽慰。

当曙光洗净四壁的黑暗,照出每个窗户,驱散田野上的薄雾,照见那些棕红色奶牛在安详地吃草,一切事物重又整整齐齐地呈现于眼前,恢复了生存。我孑然一身,多么孤寂!

孤零零地站在公园喷水池边,她呻吟着,也许好似在夜半时分,黑暗笼罩大地,一切界线都不复存在,整个故土恢复到洪荒时期的形态,宛如古罗马人登陆时见到的那样,宇宙一片混沌,山川无名,河水自流,不知流向何方——这便是她内心的黑暗。

她是个目光狡黠、神色鄙夷、声名狼藉、贪得无厌的小东西,还有那些穿着浆洗过的硬衬胸的汤姆和伯蒂们。

他犹疑,趑趄不前。

她看上去苍白,神秘,犹如一朵淹没在水下的百合花。

她认为,人人都应该坦朗和单纯。

她的一只眼睛便会徐徐地变得深邃,闪烁出蓝幽幽的目光。

她像缥缈的鬼火、闪烁的磷火,令人迷惑不解

她在室内走动,步态轻盈,荣光焕发,灰白的头发使她更显得庄重。她戴着耳银白黛绿交织的、美人鱼式的礼服。她好似在波浪之上徜徉,梳着辫子,依然有一股天然的魅力;活着,生存者,行走着,眼观四方,囊括一切;她蓦地转过身,围巾绕在一位女客的衣服上了;她立即解开,朗声笑着,从容不迫,潇洒极了,如鱼得水,好不自在。然而,岁月已在她身上拂过了,恰如在清澈宁谧的薄暮时分,在波平似镜的海面上,美人鱼瞥见了夕阳。如今,她散发出温柔的气息,平素的严峻、拘谨、矜持都融化了,变得温馨了。当她道别祝好运时,看上去雍容华贵,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尊严,优雅而和蔼,仿佛她祝愿普天下人万事如意;而此刻,当她处于红尘的边缘之际,不得不暂时告别了。

此时此刻,她委实飘飘然,陶醉了;内心剧烈地跳动,似乎在颤抖,沉浸于欢乐中,舒畅之极。

所有这些装腔作势、得意扬扬,都有种空洞之感,好似隔了一层,并非真正的内心感受。

然而,如今过了五十岁,却开始闪现出一种柔和的光泽,由于长年累月地克己、无为而卓然净化了。

只要他一开口,随便说什么,她立即嫣然一笑,仿佛一只鸟儿,利爪攫紧树枝,安稳地栖息着。

她的话像水泡一般冒着,低下去了,一滴、一滴、一滴,犹如没关上的水龙头,满意地滴着水。

她的叹息是温馨的、魅人的,犹如树林边吹拂的晚风。

她身穿幼鹿色外衣,微风吹得衣衫有些飘忽,头发稍稍披拂,炎热使她的脸色苍白,好似白漆木;她那秀美的眸子,由于没有注视的对象,便向前凝望,茫然而明亮,仿佛一尊雕像,瞪着眼,天真得不可思议。

她那修削的肩膀,非常优美,亭亭玉立,看上去总是那么妩媚。

这些人还在红尘的边缘徘徊,因而怀着同情,把她看做一个灵魂,在相同的大千世界里逡巡;一颗虚无缥缈的灵魂,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颗灵魂。

这位女士硕大如牛,茁壮而强健,端坐着,不时摆动着双膝。

她坐在那儿,不吭一声,恰似一匹不会说话的动物,被人牵到一个大门口,不知道要把它曳进去干什么,因而呆呆地停着,只想一溜烟跑掉。

那姑娘奔得连肠子都要脱出来了,一直拖到餐室的另一端。

她在一面大镜子里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跌跌撞撞,脸涨得通红。

她多么想逼得她哭,毁灭她,羞辱她,迫使她跪下来,哭道:你是对的!

她内心燃烧着的怒火熄隐了。

虽然只有一瞬,还是燃起了一星通灵的火花,她向他嘲弄地一哂笑,他则性情愉快地报以一粲。

她以超脱的态度和无暇的心灵沉思着,生活无法欺骗她,因为从未给古她一丁点儿有价值的玩意儿;她天生没有纤毫妩媚之处,无论嘴唇、脸颊或鼻子,都不会含笑地曲传风情。

这样亲昵的唐突却使她反感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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