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晚唐）韦庄

01 那年，叶子遇见爱

叶子是地主家的姑娘。家里的房子有二十几间，几千平的大院子，房后还有一个大花园。出门一堆人簇拥着走，别人见了都喊她“小姐”。

叶子总是嘻嘻笑。

13岁那年的5月，天暖花开，叶子天天在后园捉蝴蝶。

不惜花，不爱草，叶子踩倒一排一排的花枝，为了追那只招摇的黄蝴蝶，红裙子都被扯破。

叶子一点不伤心，她在明媚的春光里，唱歌，跳舞，玩耍，嘻嘻笑。

妈妈站在门口，看着她被花枝扯破的红裙，看着被她踩倒的花枝，轻轻地叱责：叶子，女孩要有点女孩的样子，没见过你这种的……。

14岁那年的5月，后院里又飞着去年的蝴蝶。叶子不再捕蝴蝶了，她坐在花丛中沉思。

叶子坐在花丛里，手里握着扇子，天上的云，云中的枝，投影在少女多情的心中。

妈妈站在门口，忧心忡忡，叶子，你为什么呆坐？女孩老坐着不好……

叶子听不见妈妈的絮叨，一个人悄悄地思念和等待，等着暑假，等着莺哥。

7月到，穿了一身学生制服的莺哥回转来。

花园里都是春天。

叶子每天和莺哥一起捕蝴蝶，唱歌，跳舞，嬉闹。花园里每天鲜明着少男少女矫捷亮丽的身影，嘹亮着莺叶子和莺哥的歌声。

暑假结束，莺哥返回了学校。

后院里飞着树叶，再无花；蝴蝶也不见了，寂寥而空虚。叶子病倒在床上。

医生走马灯似的来，药瓶子堆满了床头，药片吃了一箩筐，叶子的病不好。

冬天来了，天空飘起了雪，妈妈站在门口，担忧地问：这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还不好？

叶子低垂着眼睑躺在床上，双手抱着一本日历慢慢地翻，一天又一天。

过了15号，莺哥终于回来了。

妈妈对莺哥絮叨：叶子这半年一直闹病，一天比一天瘦，不吃饭，不动弹，也不笑了……

莺哥慌忙去看叶子，一身的风雪，关心的话语带着寒冬的冷气息。

雪下得更大，沸沸扬扬，叶子悄悄地哭。

叶子慢慢好起来，可是，莺哥却病了。有时整夜咳嗽。

冬天的雪总不停，屋里却温暖如春。一天晚间，叶子听见妈妈和爸爸低语，莺哥这孩子怕不是个省心的，又得了这么不好治的病，得叫他爸爸来一趟。

那天，有一个戴着帽子但是没有耳朵的手掌粗大的男人来家，没说话就直奔东房。妈妈说这是莺哥的爹，叶子该叫姑父的。

叶子跟着姑父走进东房，一进门先打个寒颤，屋里像个大冰窖，窗上全是冰花。

叶子喊来阿福生炉子，又“噔噔噔”跑回自己房拿了一床厚厚的大棉被。妈妈站在门口，嘀咕着说，什么事都有你！

晚上，姑父就走了，耳朵红红的，戴着没有耳朵的帽子。

莺哥躺在床上只是咳，咳得满脸通红，咳出一口血。

妈妈不让叶子总来莺哥房间。说叶子大了，莺哥也该娶媳妇了，两人不可以总在一起。

叶子只能等到深夜，听到爸妈房里响起鼾声，才敢叫阿福给东房送几本书。

莺哥的病越来越重，已经起不来床。那个叶子喊姑父的手脚粗大的男人来了好几天了，天天陪着莺哥。

妈妈不让叶子进东房，说莺哥的病会传染。

后来，妈妈让叶子去东村看姥爷和姥姥。等叶子回来莺哥不见了，只有姑父在家里担草。

02 那年，莺哥做个梦

15岁那年，母亲死了，父亲靠打柴支撑两人的生活，父子俩饭都吃不饱。舅舅捎信叫莺哥来，说要供莺哥读书。

穷人家的孩子能读书了。

莺哥和爸爸都很高兴，卷起家里仅有的一床破棉去了舅舅家。

舅舅家房子很大，有二十几间，房后还有一个大大的花园。

那个五月天，莺哥到了舅舅家，老远就听到女孩子清亮的歌声。

莺哥循着声音走进花园，一个小巧的身影正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一只黄蝴蝶落在她平展的手心里，忽然女孩被花枝绊了一下，裙子“嗤拉”一声被撕了一道口子。

蓦然，听见舅母的说话声：叶子，女孩要有点女孩的样子，没见过你这种调皮的女孩……

只听见女孩嘻嘻的笑声。那笑声很美。

莺哥知道这就是舅舅家的叶子表妹。莺哥腼腆地打了招呼。

叶子看着莺哥嘻嘻地笑，微有汗珠的脸上荡漾着一抹红霞。

莺哥的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很快莺哥就进了寄宿学校。

在学习的空隙中，莺哥总想起叶子脸上那一抹红霞。有时晚上做梦也会梦见。

听到老师说放暑假的那一刻，莺哥的心竟有点雀跃。

回到舅舅家，看了成绩单，舅舅舅母都笑了，朝莺哥伸出大拇指，“放假了，好好玩，去后园里找叶子玩去。”语声温和。

放下书包往后园走时，不知为什么，莺哥的心怦怦跳，手和脚都有点抖。

远远地就看见叶子，一袭红裙的叶子。她也看见了莺哥，雀跃着跑过来，拽着莺哥就去捕蝴蝶。

园里都是笑声，都是旋转的身影，叶子叫它“旋风舞”……

有一天，舅母对莺哥说，收拾一下书包吧，这该开学了。

整整三十天的假期，快得让人不相信，时间都去哪里了？

那些欢笑，那些小心事，那些蝴蝶，那些旋转都去哪里了？

重新坐回教室，老师还是那些老师，我莺歌却不是莺歌了。到处都是叶子的面容，上课时她在老师的眼睛里，下课时，她在同桌的书本里……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回到舅舅家。

一打开门，舅母就说，叶子病了半年了，也吃不下饭，也下不来床，不爱说话不爱动，这孩子可怎么了……

莺哥一听，赶紧走进叶子房间。叶子一转眼睛，莺哥的眼泪就下来了。

第二天，舅舅舅母才想起问莺歌的成绩。莺歌低了头，惭愧着拿出成绩单，舅舅舅母互相看了一眼，面色狐疑，没说话。

莺哥退回东房，感觉自己辜负了舅舅舅母的栽培心意。

莺歌渐渐晚上睡不着觉，然后便感觉心口时常发闷，后来就开始咳嗽。

有一天叔叔来了，跟莺哥说男孩子大了该定亲。舅舅舅母说后村有个小山妮很好，勤劳朴实，能洗能做，可以不？你已经读了书，能看书看报，成家后可以做点小买卖。

那夜，莺哥一夜没睡。第二天爸爸就来了，带着一身冰雪。老父亲说起家境艰难，掉了眼泪，莺哥也哭了。

叶子也来了。喊来阿福生炉子，又抱来一床厚被子。跟着叶子匆匆的脚步飘来的还有舅母阴阳怪气的声音：什么事都有你！

穷人没有亲戚。

晚上，爸爸走了，去经风霜。

叶子一直陪着莺哥。舅母天天指桑骂槐。莺哥心里愧疚，身体更坏下去。

有一天莺哥听到舅母对叶子嘀咕：你不再是小孩子，莺表哥该娶媳妇了，男女有别，不能再像小时候……你心里该明白，莺表哥家那样穷，莺表哥都已经定亲了……

再后来，舅母就不让叶子到莺哥房里。

没有叶子的房间空洞着，现在爸爸天天来陪着莺哥，可是房间还是空。

舅母现在不给请医生了。莺哥感觉自己的生命有一半已经走在死路上。

他每天看书，熬到夜深，不顾爸爸担忧的眼神。

每天深夜，阿福都来给莺哥送书，说是叶子让他送的。

最后一天夜里，莺哥无论如何不睡。他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咳嗽也好了些，肺也不那么痛。

莺哥哭了。说出最后的话，“爸爸，叫叶子过来，把书还给她。请爸爸去交叫子呵……”

爸爸为难了，“孩子，你好好养病，我这就去叫叶子。”

爸爸走出去，过了好久才回来。莺哥并没睡，他直直盯着爸爸，爸爸嗫嚅着说，夜深了，叶子睡下了，明天一早就去叫。

天亮了，莺哥的眼睛似睁非睁，他眼巴巴地盯着西厢的方向，已经说不出话。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叶子没有来。

莺哥睁着眼睛睡着了。

棺材里睡着莺哥。

睡着莺哥的棺材往东去。

冬天走了，春天又来了。蝴蝶飞，鸟儿叫，又是一年5月好，只是再不见了莺哥。叶子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树下。

莺哥的爸爸担着一捆柴草经过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