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对手当对手：台湾 80 后对李敖的一点感怀

李敖过世了。这段时间，台湾社会对李敖的缅怀，其实不多。可能因为环境因素，相较于大陆，台湾 80 后接触和阅读李敖的很少，至少我在脸书上几乎没看到哀悼的文字（但也可能是朋友圈偏误）。作为一个在高中和大学阅读不少李敖作品（除了偏历史研究的除外）的台湾人，得知李敖的死讯，以及看到后续台湾对李敖的种种评价，不免想到他的两篇文字。

大声点听不见

其中一篇谈的是「为反对而反对」。为反对而反对，听起来就是找麻烦、讨人厌，也不应该。但李敖在文章中说了个故事：美国有个大法官，当其他八个大法官赞成通过一个解释案时，他一定投下反对票，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知道法理上来讲应该要同意，但反对是为了让人民知道众口一致不是民主的表现，有异议才是」。李敖还说，为反对而反对还有个用处，就是提醒大家稍停一会儿、多想一想。即使决议已经做成，在执行过程中若大家想起当时的反对，可能也会比较谨慎、注意。

另一篇的主题是扒粪。这个字眼现在很少出现，意思有点类似八卦，但比八卦更有理想性一点。扒粪指的是揭发政治名人的丑事，把光鲜亮丽之下那些臭不可闻的烂泥——特别是贪污——挖出来公诸于众。李敖说他在做的事是历史扒粪，找出历史名人、英雄事迹、文人雅士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黑暗面，但目的不是要毁人名誉，而是诚实面对真相。我记得他还说过，把真实样貌找出来，是他对历史人物的认真看待与尊重这。或许也是一种「为反对而反对」：让大家在歌颂某人的时候，能稍微缓一缓，想一想。

这两篇文字的精神，我一直觉得颇能拿来解释李敖一生的所做所为。不少人称赞他在党禁报禁开放之前对体制的冲撞，但对于后来他出现于萤光目前，选上立法委员后的各种行为颇有批评，说他变得很不理性、傲慢自大、荒腔走板。但其实李敖没怎么变过，他的位置一直是在主流的对立面，用反对和扒粪的方式，提醒与刺激大家先缓缓、多想想，只是刚好早年他反对的那些，是大家也反对的。说来讽刺，言论自由已经争取到了，但当大家说「我不同意你的言论，但我捍卫你言论的自由」时，很多时候对于异见的容忍度是很低的（群起攻之、人身攻击、检举发言、blah blah blah ...）。

民主自由社会中的言论自由经常如此

很多人知道，李敖是个大统派，但他早年却曾为了台独坐过牢，为什么？因为他想要捍卫谈论台独的自由。如今大概没几个——可能完全没有——言必称「言论自由」的人会愿意为了捍卫对手讲话的权利做到这样（吧？）。如果异议者只是在声音薄弱时大喊言论自由，但当异议变成「正议」时就觉得真理已经彰显、无须再议，那么言论自由说穿了就只是招摇撞骗的工具。同样的，如果对于威权的质疑只是为了成为另一个威权，那么反威权的道德大旗——民主——可能也举不了多久。

以现今的标准而言，李敖的许多言论不无问题，特别许多针对女性的那些。但他的（严肃的、认真的）为反对而反对和扒粪，作为一种对主流——通常被视为正确无误的——观点的反省与警告，显然是今日许多民主社会所缺乏的。同时，永远保持异议的态度，正是他能够理解甚至捍卫异议的原因，而这样的包容也是看似众声喧哗但其实你死我活的自由社会所需要的。

把对手当对手——而不是非我族类——或许是李敖最值得纪念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