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树满满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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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总能给人一种幽静的错觉,似乎在那个时间段里所有的纯自然的东西全部退场,剩下的只是人类制造出来的聒噪好动的消耗品,所以才会和宁静的夜晚格格不入。
冬天的夜空很美,冷若冰霜却楚楚动人,每一颗偶尔闪动的星星,都带着傲世的神情俯视着大地。因为是深夜,所以天空看起来特别高阔辽远,我们上了车,由于车子刚刚启动,车里面有些冷,所有人都打着颤,嘴里倒吸着凉气。但车里的气氛不错,大家说着,笑着,就像一时间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最近一直缺少睡眠,本打算戴上耳机,然后单曲循环小憩一下,可谁知歌声一响起,顿时让我感到厌烦,想来歌声与此时的夜幕还是不搭的。坐直腰板找到空子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中。。。。。。
二姨说,她近来很想外婆,经常会梦到她,有时不经意看到的一个动作或东西都会想到外婆生前类似的情节,借物思人的味道很足。但二姨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也没有让我们感到不舒服,关于 外婆的话题很简短,即便她是今日的主角。可能是夜深的缘故,所有的事物都变得很祥和,此行就像是一起去看望一位老朋友,我们在路上,她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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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什么都看不见,黑夜吞噬了一切来自于自然的美景,如果你执意要欣赏,那它会用黑漆漆的各种形状的鬼影来吓退你,所以我没有挣扎,乖乖的看向大灯投影的方向。几经波折,绕过盘山路,驶过崎岖不平的泥泞路段,最终走到了天将明,太阳在车子后方刺破东方天空,释放出可以晕染的白光,而月亮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匆匆的向西沉去,作出一副被太阳追逐的样子。可就在这时感觉本来融为一体的世界开始有了界限,心情也随着月亮沉了去。月为阴日为阳,鬼为阴人为阳,天人永隔的决绝似乎就来自于这里,我们到达终点,可惜的是老朋友不在家,但没人会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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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村时鸡刚开始鸣叫,由于车子的响动激怒了院子里的猎狗,它面目狰狞,龇牙咧嘴,一副随时拼命的姿态,说实话,在我这里它们有足够的优越感,从小我就屈服于它们的盛威之下,它们对我从未友好过,让我有时候想坐下来和它们心平气和的谈谈,不过我从未得到过这般殊荣。似乎是我们吵醒了这个小村庄,随着我们的到来,家家户户的大门上的铁锁不见了,房上的烟囱有了向上的烟雾,小牛犊开始在路上奔跑,烦人的大鹅开始呱呱的乱叫,一直卧在圈里的大肥猪跑出来站在主人的屋门口哼哼着晃动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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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各种寒暄,由于时间太久,有的人我没了记忆。我尴尬的询问妈妈,然后礼貌的打招呼。一直没看到舅妈,她一直在厨房里忙碌,忙碌着喂她的鸡鸭鹅狗,忙碌着做早饭喂饱我们这群远行归来的浪子。我脱掉外套,一头钻进了厨房,就像是回了自己的家,没有任何疏远感,也就在那时感觉长大真好,让我可以从容的直面血脉相连的家庭,记得小时候我一直都是找个没人的角落猫在那里,外面的世界便与我无关。
一座不知是何面目的老房子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脑袋里,想去拜访,但又怕惊扰到它,阔别多年,未曾相见,但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谁都没告诉,是因为怕他们说,一个破的没法进人的房子有什么好看的。我自己偷偷跑出来,头也不抬朝着目的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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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啊?这是谁在外面走呢?过来我瞧瞧。”一个苍老而又孤独的声音攫住了我的脚步,说实话,当时有点被吓到。我抬头寻找,一个老人在被封死的院子里向我招手,看到那个院落,让我心里一惊,‘这么多年了,她还活着!’一时有点惊慌失措,太久了,我竟然忘记了对她的称呼,边走边用力搜寻,可下想起了妹妹们儿时对她的称呼‘老太太’那是一种在当地辈分很大的称谓,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叫,但辈分不差,干脆就那么喊了。走到跟前,她又问我“你是谁啊?”
我带着微笑轻声回答:“您不记得我了?我是XX的老姑娘,小时候经常来这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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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记得,我记得你。”她有些激动。然后把两只手顺着栅栏的空隙伸了出来,我下意识的把我的手迎上去,她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像是在悬崖边上,一放手我就会掉下去。可就在那一瞬间,我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撼到了,我所握的不是手,而是抓的接近一个世纪的流年,她的遭遇,她的倔强,她的苦难,她的孤独,她的痛苦,她的智慧,以及她晚年的凄凉。那一握击垮了我开始的友善,好想跳进栅栏抱着她痛哭一场,然后厚颜无耻的喊她奶奶。可我没那么做,而是红着眼圈,低下头看着她的手,一双粗糙却宽大,苍老却有力量的手,由于劳动,手的细纹里全是黑色,那是我最热爱的土地的颜色。虽然我的手不算细嫩,但当我们四只手摩擦时明显感觉到道像是一棵百年老树的树皮,不卑不亢,风雨无阻,正巧最近在和朋友讨论致橡树,原来她才是真正的树的形象,无论爱情,亲情还是邻里情都屹立不倒,直至苍穹。我询问她的近况,她说一切都好,就是最近天冷,有点腿疼,但不碍事,可以自己做饭。
她已有93岁的高龄,和外婆家相对,中间隔着一条小路,儿时这两座相对的小院落,以及里面住的三位老人就是我对外婆家所在的村庄情感的所有诠释,总会不经意间将他们融为一体,外公,外婆还有她。她的命途我不敢瞎做评价,我怕不小心冲撞了什么。她早年丧夫,自己一个人带大五个孩子,在七八十岁时先后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亲手操办两个儿子的葬礼,但她依然坚强,并没有被击垮,而是努力的健康活着,她家徒四壁,房子不算小,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内饰远比外表要破落,就像她自己,内心可能早已强疮百孔,悲恸不堪,但外表却坚毅傲骨,俯视人间。我承认可能这辈子我也到达不了她的高度。
一个年近一个世纪的老人自己独自生活在一个同样苍老的房子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生火,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说话,一个人端茶,一个人倒水,病倒了,一个人呻吟。。。。。。我很想听听她平时自己都在和自己说些什么,会不会自己偷偷的哭泣,责怪她早逝的夫君,埋怨前行的儿子,然后感慨老天的不公正。可惜我没有那福分听到她那些来自心灵深处的倾诉。
大门被用几根大木头完全封住,院子里什么动物也没有,空落落的,像极了她晚年的生活。她告诉我,她已经有十五天没出过大门了,没生活在农村,可能很多人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说院子里有她姑娘家的玉米暂放在那,有很多散养的猪经常跑来吃野食,她腿脚不方便,根本赶不过来,那些笨的要死的 猪欺负她,总能找到和她斡旋的方法。出于无奈,她只能求人把大门封死,把玉米连同自己彻底关在院子里。
她问我要去干嘛,我告诉她想去外婆的老院子看看,她没有同别人一样,不解我的做法。而是拍了拍我的手说:“去吧,去看看吧,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估计都想了吧?”然后松开了一只手,很无力的告诉我,“门被堵死了,我就不让你进来屋里坐了,你别挑我这老太婆的理。”我赶紧说,“我不进去了,没时间了,我们着急赶回去。等下次我回来再进去坐坐,即使门被堵住我也有办法进去。”然后我们相视,都笑出了声。
正巧表姐过来喊我回去,寒暄了几句,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拿出手机,看着她,:老太太,我想给您拍张照片,可以吗?”其实我一直在想拍照片的事,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因为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她没有拒绝,很大方的同意了。我们告诉她外面太冷,回屋里去,但她坚持说没事,目送着我们进了外婆的老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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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是齐腰的杂草,相对于老太太院子里的孤寂,这里更显荒芜凄凉,里面堆满了几年前外公积攒的柴禾,从头到尾都看不到地面。屋子的门四敞大开,窗户没有了玻璃,到处都是被抛弃的痕迹,曾经假期的乐园变成了如今这般孤败,突然有种心疼的感觉,像是我把它抛弃了,满是灰尘的红色柜子上的大钟滴滴答答的陪伴了我整个童年,开始在我家,后来被搬到了外婆家,现如今,它自己孤独着守望着这堆毫无人气的断壁残垣,可能没有了服务的对象,它安静的坐在上面,像是睡着了,仿佛在等着谁来把它叫醒。可它却没有把我当成它真正的主人 。可又有种错觉,它似乎在生我的气。对于我的归来它并没有表现出欢喜,也没有给我该有的仪式。而我再一次的抛弃了它,坚决的走出了那间比外面还要冷的屋子,留它坐在原地,继续沉睡。希望它永远不要醒来,以免自己直面这冷的吓人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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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在意时光的步伐,快也好,慢也罢。但我们就是在这样的不经意间已经长大,那些我们在乎的,我们珍惜的,我们怀念的,甚至我们讨厌的就那样不知不觉的转变了方向,没了踪影,彻底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