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什么时候可以化为力量？

苦难什么时候可以化为力量？

记得小时候，某个身居高位的死了，报纸上就说要我们化悲痛为力量。说实际的，这是一句假话，因为那个人死了，有什么可悲痛的，为什么要悲痛，又为什么要化悲痛为力量，怎么化成这个力量，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不知所云，而且长大后知道，对于那时候的大人们来说也很难说就是一句真话。

今天早上上班路上，我注意到一段路上的人行道上，厚重的地砖缝隙里钻出来很多草本的植物。这些比普通青草看起来要强壮一些的草本植物，大都也长得很细弱。它们拼命从混凝土地砖缝隙里挤出来，朝天上的方向倔强地往上长。

当然，它们都长得很孤很独，离开成群成簇的同类，孤苦伶仃，孤僻孑然，孤身挺立世间，还要承受我这样的行人偶尔的践踏。对于这些草，挤压在身侧的地砖，和匆匆行人的脚步都构成了不利于它们先天生长的苦难环境。但它们当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尽管比较瘦弱地成长，但也在阳光下成长着。

记得我经常散步的办公楼四楼，还没有装修使用，去年夏天的某一天，我看见一只比较大的蟑螂匆匆忙忙地爬过空旷的四楼地面。那个下午混凝土楼板地面很热，我克制了一贯的做法，没有一脚踩上去，而是看着那只蟑螂狼狈不堪地爬着，越爬越慢。我知道，它坚持不了多久了。

后来，我就看到那只蟑螂的尸体，在那空旷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翻肚躺着。它的死是必然的，我看到它的时候，就知道它肯定爬不过那么漫长而炙热的地面，肯定会横尸在此地面的某处。我对蟑螂的尸体没有多少敬意，也没有多少难受，但也没有多少本以为会有的恶心。

现在想起了，倒还觉得有点可怜那个蟑螂。对于那个小生命而言，那个炙热地面就是它的死亡陷阱。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在烈焰般的地狱里煎熬，但它那么努力攀爬，那么用力，艰难而坚定，好像前方还有希望一样。对于那只蟑螂而言，那个下午爬过那个地面的旅途就是它的生命苦难。

人生同样充满各类苦难，有的苦难是可以承受的，尽管有强力的挤压，人还是坚定而坚强地活着，就像那些人行道地砖缝隙里挤出来长大的草本植物。有的苦难则超过了人生所能承受的程度，尽管人拼命了，努力了，可还是过不去，那就只有跟那只倒霉而可怜的蟑螂一样横尸于世间。

早上看到公众号《单读》里一篇文章《那些失业者们过着怎样的生活？》，这篇文章介绍了一本叫做《简斯维尔》的书。一个资深记者到一个叫做简斯维尔的地方度过几年，体验当地成批的失业者们陷入困境与苦难后的生活情境。

失业后，很多人努力着，重新找工作，或者参加职业培训，但也有受不了而自杀的人。当然，仅仅失业的苦难，也许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不算真正的苦难。真正的苦难在于失业后叠加了家庭悲剧，感情挫伤甚至极度绝望。

但我立刻想到的还不是这些现代社会里发生的经济困难。我想到的是那些真正无望的艰难困苦。比如古罗马及其之前的奴隶，或者中国古代的或者人类历史上任何地方的奴隶，他们的生死取决于主人的好恶或者情绪涨落。

设想，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返回到古时，成了奴隶，我们该怎么办？当然，你可能想象自己用今天的科学知识和技术征服古人和主人，但，如果主人不给你这个机会呢？他就把你囚禁在没有人的一个空地，让你做一件每天重复的事情，就像一头驴周而复始地转圈拉磨。你能怎么办？

我们看到一颗颗地砖缝隙里钻出来的草，倔强地活着。爬过炙热地面的蟑螂注定是死，也要爬到死为止。一个古代的奴隶，尽管随时可能被处死，但有一口气还坚持活着，有机会还会生儿育女，延续了奴隶的人群血脉。一头驴，来回地转圈，一辈子不过如此，但还是如此地转圈地活着。一头牛注定累死在泥泞的田地里。一头猪懵懵懂懂地吃喝睡，最后免不了进屠宰场被开膛破肚。

有时候，我就想，要是那些古代的奴隶个个都性情刚烈，忍受不了身无自由的困境，愤而反抗，直到被灭掉生命。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奴隶人群，也就是不会有越来越庞大的靠奴隶劳动养活的贵族。

那些坚持活下去的奴隶，他们不仅仅活着，他们还可能会有短暂的男欢女爱，生儿育女。他们活着的意义何在？

要是，奴隶们都死了，人类社会兴许也就终结了。从结果看，奴隶们活下来了，贵族们享受了，也扩展了人类活动的范围，直到最近的历史阶段，奴隶们得到解放，人类正在走向真正的平等。

那么，古时候活下来的奴隶，不仅仅养活了那些残酷的贵族，还延续了人类的香火。所以，奴隶们忍受苦难活下来是不是一种深层的命运安排？

我想到，奴隶们的苦难经历有多个层级的意义。从历史的结果看，奴隶们活着，养活了他们自己和贵族，换句话说养活了人类本身。第二，奴隶们活着，记录了历史上的苦难，是人类悲惨与悲苍历史的见证，为后来人类的进步提供了思考素材。第三，奴隶们活着，兴许有机会逃跑，或者反抗，翻身做主人？是不是每一个当时活着的奴隶都心怀一个实际上很少机会能实现的翻身做主人的梦想与愿望？

就在当代，东亚一个著名半岛北部的一个专制国家，整个国家都跟一个大监狱一样。那里的人们能有什么幸福可言？想一想，纳粹集中营里还活着的囚犯究竟为什么还能活着？他们是不是还怀有希望，某一天获得解放？那么深处东亚这个半岛独裁国度里的人们是不是仅仅因为被洗脑了，放弃了过上真正人人平等日子的希望，或者他们也是怀有一个希望，某一天上天会派来救世主推翻可恶的独裁家族？

不管怎么样，不管何种苦难，人们还是继续地活着。那么他们活着的意义由近及远应该有这三个层次。第一就是怀有一个希望，某一天自己可以摆脱这个苦难。第二就是，听天由命地活着，那么他们的命运就是人类历史阶段性现实的一个例证，为后来的人类提供思想素材。第三，就是作为结果，他们的存活，为人类族群的整体延续提供了某种条件。

不过对于我而言，我不知道如果自己处于那样难以忍受的苦难境地里的时候，自己实际会如何应对？如果我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摆脱苦难，我肯定会忍着苦难，等时机到来，或者反抗，或者逃跑。

但如果我知道自己注定是无法摆脱这种苦难，就像古代的奴隶，或者一头驴，一头牛或一头猪，我可能会试图直接逃跑或者直接反抗，愿意立即以死结束苦难！

我不愿意自己仅仅成为历史上人类苦难的一个见证或者仅仅为人类整体延续铺垫了自己的血肉。我要不就是自由地活着，要不就不活，不愿意成为别人的工具或者历史的道具，更不愿意成为某些道貌岸然的尊贵人群心中可以牺牲的代价。

因而，对我而言，只有还怀有自由的希望的时候，苦难才会化为隐忍活下去的力量。否则，它可能会化为立即行动的速求终结的力量。

2019年5月27日星期一下午17:12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