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溪水，流云和你
1
这些年里，我从支言碎语中间听到了一个故事，我试着把他们拼凑起来。我不确定这里面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在发生，但在我拿着笔在写的时候，只记下了眼前发生的事。马车躺在清溪河岸边，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望着天空中远去的云彩，心中慢慢平静了下来。回想起一年前发生的事。那天是村办小学开学的第一天，大早上马车就被他爹叫起来去上学。
“
小车，小车，起来上学。”马车他爹在屋外面喊着。迷迷糊糊的马车一时没想通上学是啥意思，回了句:“上啥啊？”
“
上学！快起来，我前两天跟村长说好了，让你去上学。”
“
那地里我也不用去了？”
“
嗯，先不去了。”
“
那上学是干啥了啊”
“
你别废话了，去了就知道了。”
马车和父亲寻着平时走过千百次的土路走了过去，但这次到达的是一个新的地方。马车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农舍，看向他爹，心想：这就是学校？这不是村头老叔家的屋吗？马车他爹把烟杆儿里的烟磕了磕，带着马车进屋去。里面有八九个小孩，和一个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头发花白的老头。
“
李老师，我就把俺孩儿放这了啊。”马车平时难得见他爹笑脸，没想到见到这老头还要用这好语气。那老头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就又开始读他手中的书了。他爹转头对马车说：“你在这好好学，学好了不让你去地里干活。”
马车虽然不知道咋样才能叫好好学，但听到他爹不可否置的声音还是说：“知道了。”
他爹看到马车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就走了，地里的农活还多着呢。马车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觉得陌生，甚至觉得有些怕。但想着不用做农活，还是安定的坐了下来。这间不大的农舍里有两张长桌，正读书的老头一张，我们八个小孩儿坐一张。屋子里比较暗，光线不好，旁边羊圈里不时传来“咩咩”，马车觉得是羊没喂饱。马车深吸一口气，闻到了两种不同的气味，但他都只能闻到一次，右边飘来的是羊屎蛋的味道，刺鼻，酸臭。左边是令人舒心的香味，味道淡淡的，马三很满足。这种满足感只存在了一秒，下一秒空中只剩下羊屎蛋的味道。
2
马车左手边的女孩儿叫柳芸，是这个农舍里唯一的女孩儿。其他的男孩儿都坐在一起，不愿意和这女孩儿坐在一块。马车看到她旁有空位就坐在那里了。他扭脸向她看去，那时马车心里砰的一跳。柳芸端坐在木桌前，身子小小的，脸很瘦弱，没有多少肉，鼻子不能说挺，但弯弯的弧度显得很柔美。可爱的双眼皮，明亮的大眼，里面有汩汩灵气流了出来，就好像是清溪河清澈见底河水般清澈。一下子抓住了马车的眼神。柳芸好像发现了马车在看她，慢慢的把头低了下去，眼睛转了转，随着老先生的读书声跟读。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马车看着周围的孩子在跟着老先生读书，他也跟着读了起来。后来听老先生讲，这叫千字文。里面一千个字不重样，有大学问呢。马车跟着读千字文，但他大多都不懂是什么意思。只要一开始读，他就在想圈里小羊羔喂饱了没，房后面他藏的两小笼蚂蚱有没有跑出来，或者往房门远处看天边的云海，半明半暗，他总觉得里面藏有小龙，只在他不注意时跑出来玩。他要时不时的瞅一眼，看能不能发它。他只要一开始想，时间就转眼就过去。
老先生的课只上半天，下午要喂他养的兔子和家里的母鸡，还要去放羊。他爹答应他只要上学就不用管地里的活，马车每天都可以睡的很香。
马车只怕一件事，就是老先生在课上的提问。其他的小孩儿每次上完课，家里的大人都会给小孩讲讲，虽然肯定没有老先生讲的好，但是也加深了小孩的理解。其他小孩儿被问时，大多都能说上一两句，每次提问到马车时，马车支支吾吾的回答不出，只引的周围一阵哄笑。日子久了，马车心里对这课堂产生了畏惧，他不想被人嘲笑，有时索性就不去了，但换来的是他爹的一顿打。
那天，柳芸突然对他说话了，叫他放学后在河边等她。柳芸之前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话。上课时，马车也只是偷偷看上她几眼，或者听着她轻柔的读书声，自己不觉的停了下来。他以前也问过他爹，这女孩是谁家的，他爹说是突队长家的，马车心里一惊，想：我之前可是没少偷突队长家玉米吃，这下更不能和那女孩儿说话了，万一她跟我要怎么办，算了，就算她跟我要，我也只能给她说那些玉米早被变成粪拉在我家地里了。
3
马车抬头看见柳芸踩着溪中散落的石头，一蹦一跳从河对岸的过来。
“马车，你昨天怎么没来上学？”
“老头天天提问我，我听不懂他说的鸟语，再说了，他说的也没我逮的雀儿好听，我就没去。”
“雀儿在天上好好飞着你逮它干嘛，你爹要知道你不去上学，肯定打你！”
“嗨，我这人什么都逮，我逮着它，喂它吃，它不用找食儿，不好吗？我爹昨天农活忙没顾上我。再说了你管我干嘛？”
“老先生讲的是文言，你当然不好懂。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讲的好你就把雀儿放了。”
“行，你讲吧。”
柳芸开始给马车讲《海底两万里》，听着故事中奇妙瑰丽的海底世界，马车不由的入了迷，仿佛心也飞到了鹦鹉螺号上去了。他从没有走出去过，也没有见过大海，她说的一切都是如此神秘，有着无穷的引力吸引着马车。蝉儿叫的越来越响，日头升到天空最中央，柳芸正好讲完。柳芸看着马车，马车低着头想了想说：“行，我回去把雀儿放了。我该回去了。”说完马车向家里跑去。
我写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到窗外天色青青，杨树的枝条在河两岸随风起舞，我想这正是柳芸和马车第一次说话时的情景，那时正值盛夏，后来的事情需要一丝清凉。
柳芸给马车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他不再终日的和他的小兽们为伍作伴，现在多了一个在脑中的世界。柳芸给马车讲古代的中国王朝，讲唐朝，讲汉朝，讲伟大的都城，里面有说不尽的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讲名将，是何等的威武雄壮，豪气万千，在无尽沙漠中直捣黄龙，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讲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故事，让马车的山谷中开了一片天地。
马车为了让柳芸多给他讲几个故事，带着柳芸在月夜下去看空中银色蟾蜍周围的雾气，在点点星光下去追水池旁摇曳出黄色蒲公英的流萤。白日里去山中枇杷树上摘果子，在河水浅处翻大些的石头，下面会有横着爬出的红白螃蟹，有时会吓着柳芸，因为她从没有和这些小兽们如此嬉戏过。马车时常嬉皮笑脸，他像是山里的野物，到了山里，就像回了家。
4
马车在柳芸的帮助下，开始认真学习老先生的知识。仿佛故事听多了，脑子也开窍了。马车渐渐明白什么是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就是在屋门前坐的时候，望向天空中不断翻腾的云团，他知道，那是小龙在悠嘻。早晨出门采集牵牛花喇叭上的露珠，后来变成的花瓣白色的长袍。马车和柳芸结成真正的友谊，那是一缕银色的羁绊。后来马车问柳芸：“小芸，你怎么姓柳，你爹不是突队长吗？”
“我随我妈妈姓，她是一个知情。我妈给我爹说要是女娃就让她跟我姓，这样她才嫁给我爹。小时候我妈教我念书，但后来生病，就走了。”
“我也给你说个秘密吧？”
“说吧。”
“我要给你道歉，因为我以前偷过你家玉米。”
“哈哈，这个吗？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
“我爹在田里追你的时候，你就从我旁边逃走了，只不过我没有出声。”
马车看着柳芸的眼睛，总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不同于山里的灵气，黑的发亮的头发扎成马尾梳在后面，她的手白嫩，手指纤长，突队长也不忍让她去做那些使人变的粗笨的农活，听说为了让她念书，突队长给老先生和村长送了只鸡。
天色变的昏暗，像是快要下雨了。马车和柳芸边向家走边说，路边两旁高大的杨树在黑暗中变的可怖。
柳芸沉默了一段时间，说：“我想走出去看看，你也出去看看这美丽的世界好吗？”
“我，我没想过。”
“我知道，这是你的桃花源，可是，我好像是走岔了路，我想出去，我妈妈以前也想。”
“……”
“我们一起出去，就像你带我在山中玩耍一样，这次我来带你，我看了妈妈留给我的书，我要去看，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对吗？”
“对！小芸，我们是！我陪你！”
那天晚上果然下雨了，一连下了好几日，外面的鸣蝉声有些寂灭。马车他爹兴奋的给马车说：“小车儿，我们要搬家，去市里，你不是一直想去市里玩吗？”
“怎么突然去市里了？我们在这不是好好的吗？”
“市里好啊，你爹去那里挣钱多，比在这里种地好，你以后会去一个好学校，我给你找的，比那破烂农舍好多了，正规啊。”
“那，小芸他们家去吗？”
“啥？你管他们家干啥？突队长家地多，才不走嘞！别说其他的了，等会吃完饭收拾你了东西我们走。”
我写到这里，把笔放在了木桌上。只是听说马车后来再也没见过柳芸，也没回去过。我心里有些烦躁。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