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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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眼看见你还是五岁的时候，外公带着我回"口里"，上白下绿的解放牌轿子车凌晨从兰州出发，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到四家咀了。冬天，大夏河水是深蓝色的，大桥头上有几家零星的地摊，出售蚕豆、啤太果，还有挑在担子里卖的酿皮子。远远的望见关厢，民国时代土木结构的商铺，门板就一排立在店门口。从汽车西站往园艺队走，后河的水结冰了，杨家巷口一株侧柏在苍白寒冷的冬天显得格外翠绿。在那个生活穷困，红色恐怖尚未完全结束的年代，生命毅然在顽强的延续。       

        "胜利的十月永难忘，杯中洒满幸福泪”，我在连队小学校旁的小沙包上听到连部的大喇叭播放着打倒"四人帮"的消息，随后又响起了紧急集合的钟声和短促的哨声，大人们又有事情了，我背着破书包转身上了东沙包，秋天的东沙包没有人烟，很美很寂静，不上学了…    就在这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家里大人决定我和外公，还有外公新娶的年轻奶奶一起回"口里”，说是内地在落实政策，让我们先走。来不及再上一次东沙包，来不及再看一眼隐身在东沙包后面留下童年欢乐的碱湖，匆匆上路了，雪很厚，因为气温太低，冻成了干雪，人走在上面不停的发出吱吱的声音，这一走竟是永别，这一走我就到了这座城里，再也没能走远！   

        当年的城很小很穷很平静，从关厢到城内，街两边全是十九世纪留下来的土木结构店铺，细花布、黑白、白布、蓝布，还有塑料暖水瓶、搪瓷面盆、粗泥碗，似乎所有店铺只出售这些货物。石桥巷口的合作食堂里有凭粮票供应的黑面炒面片，一些肉沫、碎粉条杂在其中，吃饭的人熙熙攘攘，拥挤不堪。   

        春天到来的时候，后河开始放水了，一条石砌小渠从"二十八院"穿过坝口一直往下二社流去，渠水很清，小鱼、小蝌蚪在水里欢快的游动着，用小石子、泥巴、草根起个小水坝，在渠边就可以玩半晌。红水河解冻了，混浊的泥水夹着冰块在河道里争抢着往下冲。大一点的娃们开始放船玩了，所谓的船其实就是一小块木头，上面钉上钉子，再拴上长长的线绳，站在吴家塔奶子桥上往红水河里放，看小木船在河水里起伏、挣扎，有的被洪水扯断了绳子，沿河一路追去……。

        那时没有城里几乎没有噪音，空气洁净，月光白白，夜晚坐在老王寺老院子北房的檐下，秋天水大的时候就能听见大夏河流动的声音，低沉、悠长，非常奇妙的感觉。  小城里的日子，大多数人非常艰难，没有正式职业，有上顿没下顿的过着，也因为生活父母时常吵起来，最失望的是每每上睌自习回来，从门洞里就远远听见他们在北房里大声的吵架，家在哪里?寒夜中那一星温暖的灯火在哪里?    于是一直想逃离这小城，逃离这令人忧伤的家。   

        多少年以后，我仍然喜欢一个人在黄昏的时候孤独的在街头流浪，让寒风吹拂着脸颊，一直走，一直走……。多少年以后，我仍然喜欢看万家灯火初上的夜色，那灯火是温暖，是平安，是家的感觉。多少年以后，我仍然想念童年时在碱湖边的时光，春天来了，碱湖荡漾着轻波，湖畔的红柳又绿了，红柳花开放了，一丛丛，象红色的雾，真美啊！     

          一直未能逃离这小城，并在这里渐渐老去，前年我在城郊的北塬山下买了一块坟地，打算死了就埋在那里，黄土坎子很高，长满了蒿草，或许我可以长眠在那里望着你，我逃不开你，就守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