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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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有老家的人，都是幸福的人，痛苦的人。

多年以后，再回到熟稔到骨子里的村庄，站在生你养你育你的地方，你无法不感叹：老家，老屋，还有老人，他们都在渐渐老去。

虽然，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可岁月无情。老友相见，握手言欢，似乎马上就意识到双方眼中的老态，嘴里说着，没变，没变，还是那个样子，这当然是比较含蓄的人。遇到直性子的人，会哎哟一声，都老成这么样了？

此情可以堪！

慢慢地走，在青石铺就，光滑映影的小巷里，拾捡着童年的记忆碎片。街道变得短了，墙垛变矮了，而你好像一下子变大了，走在里边，像是像是到了异地他乡一样，变得很不协调，你知道，你不再属于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把你当成外来人了。

这里是你曾跑着上学的小街呀，这里是母亲背着哄你吃饭的小街呀，这里是你发现心仪女孩的小街呀，这里是你离家出走时迈出第一步的小街呀。这里的一切往日，密密麻麻地堆积在这里，你随便扒拉一下，就会打开一扇门，就会走进一个故事，回到当年某个情形，某个曾经的岁月中去。

所以，你得放轻脚步，不要轻易惊醒睡着的过去，你在眼前的情景，与记忆中的情景作对比中，感受老的味道，感觉时空的转换。

你是在这里长大的，这个大概没有人会否认。然而，后来去了他乡，现在回来了，对于这个小村来说，这里永远留有你空白的那一段时光。在你离开的日子里，你虽然对这里日思夜想，梦魂缠绕，然而，对这里来说，早已被别的内容填充，这里没有一刻是空闲的，只能是你的生命出现了空白。

你不来到这里，意识不到这个空白。正是这个空白，让你徒生感概，忧心伤神。

其实，这一刻，你在辨认着过去，过去也在辨认着你。你们在进入同个时空里的一瞬，彼此都感觉到了熟悉，却又感觉到了陌生。是你又不是你，认识你又不认识你。

你期待着被人认出，也只有被人认出，你才是那个曾经的人。

“哈，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马上你面前出现了一个认识你的人，还有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你浑身一抖，心头一震，在记忆的仓库里快速翻捡，好在终于想起来了，“三叔，又下地吗？”如同当年地下党对暗号一样，有了这样的对话，你才会觉得，你得到了认可，你不是冒牌的，忘义的，而是有着同源、同根的同村人。

回老家需要老人来认你。然而，这些老人，随着你脸上的皱纹增多，在日渐一日的减少，大概每次回来，你都会发现，又有一些你认识的人，认识你的人，永远离开了这个村庄。

这就是让你感到清冷、寂寞的原因？

夜晚，你睡在老屋里，在石块一样浓重的黑暗里，静静感受无限的虚空，无限的思绪纷纷活跃起来，它们急着从你的记忆里跑出来，走上月光如水的街道，走上万物齐喑的田野，走上那台石碾，那堆草垛，如一群放学的儿童，重新了回到天真烂漫的时代。

其实，等你早上醒来，才发现你睡得那样沉，像从深井里爬出来，心神感到从来没有的喜悦和清醒。你这才好像把那一段缺失的时光接通了，感受到生命的奇迹。

你这里走上街去，突然发现了你的往昔的影子，你眼前出现了接二连三的奔跑的孩子，他们背着有些沉重的书包，向着小学校跑去。这时，你暮然发现，生活其实从来没有终结，生命生生不息。你的老去，正是他们的新生新长。在他们的眼里，这个村庄，那么大，那么好，太阳每一仍然是新的。

这时，你不由笑了。

然而，眼泪却从你沧桑的脸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