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才艺

权力才艺

还在单位上班、或者说头上还戴着那顶官帽的时候，卢家辉部长真可谓是多才多艺；书法、摄影、诗歌、散文，样样都来。又因为样样都来，自己出了几本书不说，还主编过十几本书籍、画册。他的头上也因此冠有了多个头衔。每一个头衔都是一道光环；书法家、摄影协会会员、诗人、作家、编辑家。因为多才多艺，耳边经常充盈着下级的、以及那些与他打交道的各色人等的赞扬。特别是那些漂亮的女性，有的会缠着，让他教习小女子书法；有的竖起姆指赞扬。更是让他倍感受用。在一片赞扬声音中，他的官场生涯过得有滋有味。

只可惜，这一切终结在他的六十周岁。

之前的三个月，组织部就通知卢家辉，按照国家的有关规定，他该退休了。这让正活得十分惬意的他，有一种驾车在高速公路上欢快行驶的时候，却突然被猛踩了一脚急刹车的感觉。他心里对组织这种一刀切的规定很有非议。看看人家西方国家，美国人里根当总统时多少岁？新加坡的李光燿多少岁了，还在岗？还有就是古巴的卡斯特罗。总是要具体人具体对待才合理嘛。当然，他也知道，中国有中国的国情。退休的决定既然不可以按自己的意志改变，他就只能调整自己的心态，适应情况的变化。

他一点也不像许多官员那样对退休这道坎充满了失落感。退休之前，他会时常遐想自己退休之后丰富的晚年生活。他甚至踌躇满志，准备退休之后大干一场。他已经计划好了，一退休，就马上出一本用自己的书法，书写自己创作的诗歌的作品集；甚至把书名也给想好了，就叫《双艺集》。这双艺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把两种形式的艺术作品，溶汇成一本书。红花绿叶，相益得彰。

在他的诸多才艺当中，最用功的是书法，最看重的也是书法。在任时经常有人上门求字不说，就是部里的会议室、办公室、小客厅也挂着他的书法作品。他甚至还通过书法作品，产生了很好的经济效益。曾经有过好几次，有小老板、有下属登门求其墨宝。

就在卢家辉退休的第二个月份，正好赶上市里要搞一次书法比赛。这是他退休之后的第一次书法比赛。对于这一次比赛，他十分重视。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退下来，没有了行政资源，别人也就不会再照顾自己了。所以要凭实力。对于自己的实力，他还是蛮有信心的。代表可谓期间，书法家协会以往的评比，都是外请专家定夺的。那些外请的书法家，之前他是不认识的。所以，他相信他们评选出来的结果应该是客观公正的。

他的书法功底放在那里，即使一等奖没有希望，二等三等，总是会得的。为了备战这一次比赛，他精心选择所要书写的内容。他选择的书写内容是，杜甫的《兵车行》。为了完成这幅作品，他反复练习了很多次，写废了许多张宣纸，这才将参赛的作品定稿，且找人装裱好。之后，他早早就把参赛的作品送到书法家协会。

到了书法家协会组织公开评比的这一天，卢家辉早早就来到了评比现场。书法家协会主席容昆生也热情地过来招呼他，和他寒暄。可就在新来的女部长李如珍在大门口一露面的那一刻，容主席他人就马上跟他告辞，屁颠屁颠地赶过去招呼新部长，并一直陪同在新部长的身边。他被晾在一边。这让卢家辉感觉到了人情的冷暖。退休之后，他一直很落寞，也开始感受到人们对他的态度很明显的变化。但这种差落，在这一时间、这一地点，让他感觉特别的深刻。

由市书法家协会组织的这次《海天杯书法大奖赛》，一共征集到的参赛作品137件。第一轮、第二轮是由书法家协会自己组织评委筛选。为了作品评选的公平，在第三轮时需要把选出来的20件书法作品的作者落款署名的部分，预先用红纸遮盖住。然后让五个从外地请过来的书法家评委在现场观看作品，现场投票。评一等奖时，每个评委手中一朵小花，二等奖时二朵，三等奖时三朵。如果投票投得过于分散，评委之间再议。这个方法，之前在书法协会、摄影协会的评比中也多次采用。而以往在市内的每一次评比中，卢家辉部长的书法作品基本上都能拿到第一名。这也是让卢部长一直有自信的原因。

前面说了，经过两轮淘汰之后，参评的作品就只剩下20件。第三轮，也就是最后的一轮，需要从这20件作品中评选出一个一等奖、两个二等奖、三个三等奖。20件作品，6个获奖名额。谁能得奖？能得几等奖？这就要看这五个外请的专家们会投谁的票了。参赛的作品是吊挂在市文化馆展厅的一面大墙上。评选的程序是先从一等奖开始评选。五个评委依次、缓慢地从20幅作品面前走过。前两次，每个评委从卢家辉的作品前走过时，他心里都在敲着小鼓。没有人投自己的票。

就在评委开始第三轮投三等奖的票的时候，原来自信满满的他也开始紧张了。这一紧张，就有一种想要排便的感觉。于是，他站起来，离开会场和人群，独自去了洗手间。此刻，他心里非常担心，自己的作品届时如果连三等奖都评不上，一但揭开复盖名字的红纸，公布参赛作品名次时，自己的面子会持不住？就在洗手间坐厕上大解时，他就在想，等一会要不要再回到评比的现场？如果回到现场，届时要是评不上，又怎么去面对评选结果宣布时的那一刻？肯定会尴尬的！但如果不去面对，人家又会怎么议论自己？他暗自祈祷，最好能被评上三等也好啊！这样，多少也能保住一点面子。

就在这时，他听见洗手间的门口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听那来人急急的尿柱冲击小便池的声响，知道他们是站在卫生间的便池小解。之后，就是进来的两人相互寒暄、让烟——你抽这个，云烟。不不，还是抽我的这个外烟，三个5！再后来，估计都是站在洗手间的门口处抽烟。两人一边抽烟一边聊天。在厕间坐便器上的卢家辉听出来了，其中一个说话声音低沉一点的，是部里宣教科的李品成。单位里两个人都在玩书法，自然就有了一点对手竞争的意味。对他，他当然很熟悉。至于另一个声音嘛，似乎也有印象，只不过他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有印象的声音在问，品成，你的作品评上几等？李品成说，二等。熟悉的声音又问，就是那幅用草书书写的《八仙歌》条幅？李品成说，是啊！有印象的声音说，你选这种内容，如果我是领导，就会觉得你这人太张狂。李品成说，如果你够开明，就会认可我有个性。说着，两人都笑了。有印象的声音说，你觉得这次评比公平吗？李品成说，应该还算公平吧！外来的评委，跟谁都不熟悉。有印象的声音说，那幅《兵车行》应该是你们那个卢家辉的作品吧？李品成说，盖在名字上的红纸不是还没有揭开吗，你怎么就知道是卢家辉的？有印象的声音说，他的字我还能认不出来吗？前年，我还花了五万块钱跟他买下一幅书法作品。李品成说，就他那手烂字，值这个价吗？有印象的声音说，说白了，挂出去，连三十块钱都不会有人买。他自己还以为他的字写得很好呢！李品成说，那你为什么还要买呢？有印象的声音说，权力价嘛。前年不是接了你们部里那本画册吗！30多万，怎么都要回一点给他吧！

一听到这里，卢家辉终于想起来了，这个有印象声音、这个人就叫孙东。就是一个宽脸、留络腮胡子，开一家叫大圣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孙老板。

孙东说，他这次连个三等奖都没评上。容主席他们不会是做得太过了吧？李品成说，这也不能怪容主席。我在正式评选前，就指着卢家辉的那幅《兵车行》作品，请教省里来的书法家协会副主席赵广铭。这个人在界内名气很大，书法功力也是圈子里公认的。孙东问，他怎么说？李品成说，他原话是这么说的，这幅作品嘛，一看就知道作者没有临过贴。这字，没有源流啊！这还是其一。你再看看作者的运笔，就知道作者在书写时内心其实是很浮燥的。孙东说，照你这么说，卢家辉以前的那些个第一第二名，都是协会方面的人做了手脚？李品成说，这种事情，你用脚趾头去想都能想得出来。书法家协会需要经费支持，卢家辉手里又掌握着宣传部宣传经费的审批权。为了能得到他的支持，容昆主席当然要想方设法讨好他。一般是在投票之前，会悄悄告诉邀请来的专家，写有什么内容的书法条幅，那是一定要投的。当然，为了把戏演得逼真，容主席也不会傻到让五个人评委每次都去投卢家辉第一名。总之，他只需要把他意图传达给其中的三个人就可以了。

这些专家们即然都是市书法家协会特别邀请过来评选作品的，他们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和东道主过不去！孙东说，哦，我说呢。原来我还以为用这种遮名投票方法会比较公平。李品成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评选方法。即使有公平的设计，还要有公平的操作。孙东说，不过，等一会这次评比的结果一宣布，对卢家辉来说，就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连个三等也评不上，他肯定会很痛苦的！李品成说，在机关里，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前脚退，后脚就跟你翻脸的事多去了。没有权力了，凭什么别人还要拍你的马屁？孙东说，是啊，现在的人就是这么现实。之前，还听说他多才多艺。李品成说，离开了权力，他什么都不是！

“离开权力，他什么都不是！”

李品成的这句话，让在厕间坐便器上静听的卢家辉感觉到一种震撼。特别是当他知道之前评奖操作的内幕时，更有一种很深很深的失落感漾在心头。如果说，在这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到评比现场等待宣布结果，他一直是在用要有风度、雅量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现在，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回到评比现场了。 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