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鸡 小小说
文/何国华
傍晚,荣贵闲瞧着老父亲呼鸡进舍。父亲手里抓着一把陈年瘪谷子,嘴巴里发出一连串的“咯咯咯”的声音,鸡们就围拢过来。父亲把手一扬,瘪谷子就飘洒了出去,鸡们伸头缩脑地开始了叨食。荣贵盘算开了:年前鸡涨价,是不是捉了几只长得肥嘟嘟的鸡去集市上卖个好价钱,渡过眼下的年关。
荣贵是个极爱面子的人,这几年生意败了,一直闲在家里,没有了进帐,但面子工程一直没有停。
第二天,荣贵破天荒地起了一个大早,天还没有放亮,怕惊动了父母和老婆女儿,又不敢开灯。摸黑伸手进了鸡舍。农村的鸡舍一般建在院子里,不时有老鼠和蛇类侵扰,鸡们被他触碰就吓得往角落里挤成一团,他胡乱抓了几只鸡,关进鸡笼,提着上集市去了。
他走在山道上,看见山顶向阳面已有了太阳亮灿灿的光照,地上还打着厚厚的白霜。鸡们被他提着,颤颤巍巍,不时发出胆怯的叫声。荣贵心里想:鸡呀,我也是没法子才卖你们,现在村里的人情越来越淡了,兜里没有包好烟,桌上没有瓶好酒,杯里没有几撮好茶,卡里没有几张票子,出门就不受人待见。自己闲在家里几年,为什么有田不种,有地不耕?因为一去劳动,就会暴露家底,自己的面子就会荡然无存。
天亮了,赶集市的人从两边山里纷纷涌上了山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挑的担的、提的顶的,买的卖的,说的笑的……荣贵突然感到有点不自在,碰上熟人打招呼,怎么说?人家一看自己的行头,就知道是去卖鸡。自古买的是大爷,卖的是孙子,以前卖田卖地,卖儿卖女的都是穷人,现在卖菜卖瓜,卖鱼卖虾,卖劳动力的都不是很体面的人。想到这里,由于赶路加上担惊受怕出了一身汗水。荣贵赶紧低头赶路,生怕出现任何一个熟人过来搭话。
年前的集市不比寻常,蔬菜类,熟食类,畜禽类,服装类,早点类市场上的人流熙熙攘攘。荣贵进了畜禽市场,把鸡笼放了下来,这时过来二个坐摊鸡贩子,用脚踢踢鸡笼翁声翁气地说:喂!什么价?荣贵一听对方口气就知道不怀好意,但又不好挑明,就说:随行就市。鸡贩子笑了,说:我把你的鸡全收了吧!免得你在这里耽误时光。听鸡贩子如此一说,戒备心理顿时消除了,荣贵转而感到今天是个好日子,一出门就中彩了,他就怕站在这里时间长了,碰上熟人丟了面子,现在可以早卖早走,有点窃喜地说:你出什么价。鸡贩子说:我收三黄鸡,每斤4.8元,看你头一次卖鸡,交个朋友,算5元1斤。
荣贵没有卖过鸡,也听说过鸡的价格。三黄鸡是圈养吃配方饲料的速长鸡,价格较低,而自己的鸡是散养土鸡,吃昆虫青草等原生态食料长大,价格是三黄鸡的4倍以上,而且一鸡难求。荣贵受到嘲弄,头一扬,气愤地说:不卖!鸡贩子不阴不阳骂骂咧咧走了。
荣贵想早点卖了鸡,离开这个污泥浊水人声嘈杂之地。他听到鸡贩子悠扬地吆喝:本地土鸡哎!有假包赔啰!他也想依样画葫芦吆喝几嗓子。清了清嗓子,开始憋气,憋红了脸,憋粗了脖子,这口气却从鼻腔中泄了,吆喝不出声音来。他平时最看不起这些卖鸡卖鸭身上带着禽腥味的人,想不到今天与他们为伍,不仅显得无能还受到如此奚落。
荣贵正在懊恼,突然听到一声:荣贵,你在忙什么呢?荣贵抬头一望,叫他的是村委会的书记。荣贵手足无措,生怕被书记看出什么破绽,情急之下,小聪明和维护面子的思想上来了,哈哈一笑,朗声说:是书记呀,我在买几只鸡过年呢!你来帮我瞧瞧是不是土鸡?书记捉了一只鸡在手,看了看说:鸡爪皮厚而发黑,眼晴滴溜有神,挣扎急促有力,毛亮而羽丰,这是百分百的散养土鸡。荣贵说:这就好了,我全买下来了。书记说:荣贵,买这么多土鸡呀,还是财大好过年啰!荣贵听了书记的赞扬,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渴望听到别人的赞扬。连忙说:今天晚上,来吃饭,你看鸡都买好了!书记听荣贵说得真诚,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便点点头说:好的,我和村主任一起来。
山道上厚厚的白霜早被太阳烘晒得化了。荣贵卖鸡不成,只得提着鸡笼打回转,一路上不断碰到散集的熟人,一打招呼,都知道他在集镇上买了好些土鸡过年,纷纷露出尊重的目光。
荣贵回到家里,就交待老婆杀鸡接客。看见父亲黑着一张像白霜打了似的老脸,心里一紧张,就解释说:村上的书记见了我,就嚷着要让我请客,我推辞不脱就答应了下来。都说知子莫若父,父亲心里明镜似的,但转而一想:现在这个儿子工不工农不农商不商,活得低下呢,低下的人就得有低下的活法,巴结巴结上面也许会得些照顾。就一声不吭了。
荣贵见父亲不吭声了,又忙前忙后张罗好烟好酒去了。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一只手吧嗒吧嗒地拉着土灶的风箱,一只手抹着淌在桑树皮一样粗糙脸上的眼泪,嘤嘤啜泣地说:前面的衣裳自己穿烂,后背的衣裳被人戳烂,还死不知悔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