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牛刀（二）
文/夜奔
天色已不早，丁零坐在湖边，望着平静的湖面，眼神却有些空洞，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无边无际的宇宙深处。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青年，就像你在大街上一眼扫过去能够看到的那种平凡的面孔一样普通，毫无特点。他是一个厨子，祖传的手艺令他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还算不错。
这个年龄段的青年，心思自然是不安的，或是因为爱情，或是为了一种理想，他们充满了躁动，也具有能够支撑这种躁动的活力。而丁零的生活虽然很平凡，但他在内心里总是与这平凡的生活格格不入，他早已厌倦了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这种生活他的祖辈早已重复了无数次，他不想再重复祖辈的生活轨迹，他想要在这水潭中注入活水。
此刻他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即将远离平凡安静的生活，离开家乡，浪迹天涯。这对一个平凡的青年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容易的选择，这意味着他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做一个无根无着的浪子。这颗向往自由的心跳动着，激动着，他为这个决定感到十分兴奋，明早他就要告别家乡，告别抚养他成人的二叔了。
他这样暗暗想着，思绪纷飞的时候，却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喊叫。现在已经敲过了四更，谁会在这时候在黑林子里出没呢？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声音更清晰了。有人在打斗。
韩烟逃出没多远，敌人便追了出来，他本已有些气力难继，一番大战之后更是筋疲力竭，但为了活命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拼尽全力才逃进密林之中。
敌人越来越近了，韩烟不得不反身回击几下，边打边逃，他体力消耗的极快，又陷入了重围。那拼死保护她的四个守卫以自杀式的攻势砍翻了两倍于己方的敌人，最终身中数刀，一直战到了鲜血流干的时候才倒下。现在围住他的只有十人，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若不是凭借身法高妙，那他早已死去多时了！他的内心充满了绝望，他的武功已然算是不错，可是要在体力将尽的情况下对付十个好手就是勉为其难了，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他此番必会丧命于乱刀之下。
当丁零来到附近的时候，他已有些后悔，很显然这是一场江湖仇杀，自己这个不会丝毫武功的人冒冒失失参与进去，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可是天生的正义感却令他决定要救出这个年轻人。
这个平凡的青年使这场激烈的战斗暂停了一阵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青年。不过站在这里的人都看得出，这青年一定不会武功，那他闯进战局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人冷冷道：“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也砍了！”
韩烟看着这个平凡的青年，有些替他担心起来。
“他已身负重伤，为何不放他一马？这事我管定了！”
这青年说出这样一句江湖味十足的话，在众人看来就是不自量力了。身负重伤的韩烟忽然有些奇怪，莫非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青年也是个高手？他很快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这个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奇迹？不过他还是十分感激他，今日看到的死亡已太多，不想再看到这个无辜的人为他倒下。
“兄弟，你快走罢，你不是对手，不要枉送了性命！”
丁零却没有听进韩烟的劝告，却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宰牛刀，“老兄今日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这把刀是祖上传下来的，他片刻不离身，这时候拿出来权作武器，倒也顶用
那八个黑衣人看到他拿出这么一件玩意儿，大笑起来，这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方才出声赶他走的大汉指了指身旁一个同伙。
“你去解决他。”
那人冷笑一声，提着刀便慢慢走近了丁零。
丁零的手心渗出一层冷汗，不过多年的刀功训练令他不得不握紧了菜刀。韩烟无法出手救他，他已经被另外几人围了起来，只要一出手便会漏出破绽，到时候不但救不了这个热心的青年，而且会送掉自己性命。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微不足道的声音徘徊：“也许他会是个奇迹？”
那人故意走的很慢，但不久后他离丁零已经很近了，这么短的距离丁零的菜刀完全可以砍到他，可是他吃定了这小子不会半点武功，想要在戏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后再将他杀死。
这个时候，丁零终于动了。他的招式完全没有章法可言，但出刀的力度、角度都很刁钻，甚至接近完美。
这是他多年苦练祖上传下的刀功的结果，虽然这绝非杀人的刀法，但也是具有一定威力的，这把刀在他手里已经宰过上千头发狂的公牛，每一头牛都是他像刽子手施行凌迟之刑一般一片片割下它的肉，直至割完最后一片，牛才完全咽了气。江湖上能把刀使得一流的人再疯狂也不可能杀掉上千个人来练习刀法，所以他虽是一个厨子，但在用刀的角度、力度、熟练度上实际上已经远胜于在江湖中一流刀客了。
几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丁零出刀的精妙，除了韩烟。韩烟在看到这令人出乎意料的一刀之后，心里的震撼已经无法言说。若丁零的这一刀砍的是他的话，他已经没法破解，只能退避一旁才能活命。这一刀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已经把对方所有退路以及拆解之法完全封死，宛如神来之笔。那人显然没想到丁零能够使出如此一招，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出手了！
片刻之后，这黑衣人的身体已经倒下。
丁零也没想到自己竟能砍翻这个身具武功的大汉，他已经做好赴死的打算，这种结果令他大吃一惊，有些不知所措。树林忽然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吹过，气氛有些沉闷压抑。
韩烟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希望，他看得出丁零刀法的弱点在哪里，那就是他不够快，身法不够高妙，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但只要丁零能够出刀，那在场的人没有能够挡住，就连他也不能！
这个略显诡异的场面很快被打破了。韩烟率先反应过来，他又出手了。只不过这次并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和丁零站在一起，他要凭借自己身法为丁零弥补缺点，只有这样他和丁零才有一线生机！韩烟捉住丁零的腰带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命！你我必须站着一起，你只要出刀即可，不用担心他们会伤到你！”
这话还没来得及全部说完，刀已经砍向这两人的要害。危机之下，丁零打起精神，认准其中一个大汉便砍了过去，手起刀落，对方应声倒下，和他平常砍瓜切菜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他有了些信心。
韩烟立即施展出上乘轻功带着丁零躲避敌方的攻势，闪转腾挪之间已经接连解决了五六个黑衣人。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即使己方败势已露却也丝毫不罢手，三把刀依旧不要命的攻向这两人，不久之后，这三个人也倒下了。
这里现在只剩下了两个活人，还有一地残肢，丁零的刀法常常将对手的肉体砍成了几块才要了对方的性命。
看着这一地的尸体，丁零和韩烟也瘫软了下来，丁零是因为后怕，刚刚的情形凶险万分，有好几次对方的刀已经贴着他的脖颈划过，现在想想头皮也是一阵阵发麻！而韩烟则是因为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使不出了，他本已在丁零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力气，但丁零这个希望却令他把全身的潜力都用了出来，现在他只想躺下，什么也不想。
良久之后，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这个充满杀机与死亡的黑夜终于过去了。
韩烟吐出一口气道：“兄弟，大恩不言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一条性命，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我也只是误打误撞，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他有些不好意思，到现在他还不明白那些凶神究竟是如何死在他手里的。
“在下韩烟，敢问恩人尊名？”
韩烟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个热心青年的感激，这让本就有些腼腆的丁零更加不好意思了。
“丁零。”
“丁兄弟，以在下拙劣的眼光来看，你并不会武功，可你的刀法却着实精妙，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是个厨子的缘故吧，日日刀不离手，这才误打误撞的……”
韩烟若有所思，盯着丁零的菜刀，“这倒有些奇了……”
丁零看了看韩烟血迹斑斑的衣服，忽然问道：“韩烟弟兄为何会被这帮凶神恶煞的人追杀呢？”
“我全家都已被这些人所杀，如今只剩下我了，若不是兄弟你仗义相救，我早已惨死在他们的刀剑之下。”
“你今后有何打算？”
韩烟沉默了一会儿。
“我要尽快赶到我爹的朋友那里，他住在黑城。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深受重伤，这个打算也很难实行了。”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同你一起上路如何？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韩烟虽暂时从危机之中脱离了出来，可他还是担心敌方不会就此罢手的，这一路上注定充满了艰险。只不过若是韩烟自己一人上路的话，留下丁零在这里，对方极有可能会杀掉丁零。这个青年刀法虽然精妙，但除此之外并不会半点武功，到时这个侠义心肠的青年必会因他而死，这是他不能忍受的，他已经看过了太多的血了。
“如此那就多谢丁兄了。”
丁零扶起韩烟，一步一拐的向着黑城的方向行去。这个青年早已在大战之中忘记了自己离开前要与丁叔告别的决定，现在的他终于踏进了他向往的江湖，他虽然对这种刀光剑影的生活有些畏惧，但还是激动占得更多一些。
初升的阳光照在两人的宽阔的后背上，一阵暖意涌上心头。韩烟忽然升起了对生活的信心，他的遭遇虽是凄惨的，但只要他的人还在，还活着，他就有机会报仇的！在这两人离开这处密林之后，这里忽然来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这男子若有所思的望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喃喃道：“有意思。”
他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他的脚步很轻，轻到在有些潮湿的土地上根本看不到他的脚印，就像从未来过一般。
这两人走的速度不算快，由于韩烟还未痊愈，他们只能昼伏夜出，以躲避敌人的追踪。他们白天就寻一个客栈休息，几天下来虽然旅途劳顿，但韩烟身上只是外伤，恢复起来也比较快速。
这一日，韩烟决定向自己的救命恩人传授家传的轻功，以他的眼光来看，丁零虽然已经过了开始习武的最佳年龄，但底子不错，只要肯下功夫，学会一些能够在江湖上保命的武功完全没有问题。丁零最大的缺陷就是身法不够高绝，即使使出的刀招精妙，若是不给他近身的机会，那便完全无用了。
实际上，韩烟家传的武学本来不可传于外人，但如今整个韩家只剩他一人了，非常时期倒也管不了这么多。而且这门轻身功夫虽然高超，但与家传的寒烟碧云掌相比，就有些微不足道了，是以他在思量一番后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门轻身功夫分为两种，一种是在对敌时的步法，另一种则是提纵之法，现在丁零最缺的就是对敌闪转腾挪的能力，所以韩烟着重先把这一部分给丁零讲解了一遍，又亲身示范一遍。练习这种步法最重要的是悟性，若是悟性不够，练习起来则事倍功半。丁零果然没有让韩烟失望，在韩烟为他演练一遍后，他已经领会了七八分，虽然第一次使出的时候有些生涩，但却深得这门轻身功夫的神韵，等他再演练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完全学会了！
这种武学天赋令韩烟吃了一惊，假若丁零自幼时起就能够习武的话，恐怕现在丁零的成就已经不可想象了，韩烟不由得为这个朋友感到惋惜起来。剩下几天，韩烟又给丁零讲解了一番武道上的基本道理，又传了他几套擒拿散手的外门功夫，丁零亦学得极快。黑城离这里只有不到五百里行程，这本有些枯燥无味的逃亡的旅途在韩烟指点丁零武艺中不知不觉已经走完了一大半，说也奇怪，他们采取了昼伏夜出的办法之后，再也没遇上一个追杀他们的杀手。
再过一日，他们就要到达此行的目的地黑城了。这天，二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习武，而是闲谈了起来——韩烟所能教的功夫在这几天之内已经全部被丁零学会了，再深入的功夫便已经牵扯到真气内力的运用了，而丁零以前并没有任何武功底子，又哪里谈得上什么内力呢？在韩烟看来，丁零天赋虽然极高，但由于各种客观条件的限制，他的武学境界大概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望着远处静静流淌着的小河，韩烟问道：“不知丁兄在到达黑城之后有何打算呢？”
丁零叼着一根狼尾巴草，躺在草地上，有些不确定地答道：“我打算在黑城转一转，听说黑城很大，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大城市呢。也许之后我会考虑浪迹天涯，也说不定。”
“不如丁兄和我一起投靠林家罢，这样也好有个照应。”韩烟发现，他已经有些离不开这个朋友了。
其实丁零早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他虽然出手救了韩烟一命，但却并不想因此跟着韩烟一起投靠他的林叔叔。韩烟此去背井离乡已是寄人篱下，即使林家对他还不错，但韩烟始终是外人，又怎么比的上他在外浪迹天涯来的无拘无束呢？
“韩兄的好意兄弟我心领了，可我还是自在惯了，在那里呆不住的。不过，若有一日能够找到仇人的话，一定要叫上我，我也许能帮的上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