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兄弟之四《卖驴》

昨夜说了，咱在井下拉煤，驴给咱驾辕出力。它以它动物的特有灵性，救了咱老歪小命。从此咱和驴成了患难之交，一同上下井拉煤三个多月。人驴组合，也越发默契了哈。

粮草足喂不算，拉几趟出来，咱往它嘴里塞个生鸡蛋，犒犒它，拍拍驴脸儿，顺顺驴性子。三个月下来，这驴帮咱多挣好几千元。

转眼到了腊月年关，周围民工都张罗着回家团圆。咱家也有大人细伢，也想回家过年。可咱有驴兄弟这个牵绊，迟迟不愿动身。我走了，驴兄弟谁经管呢？牵回家去吧？从晋中到陕南，远隔干山万水。咱来时火车汽车的倒腾，独行尚且不易，何況牵头驴子。头疼，磨蹭。

西洼煤礦已經放假三天了，咱还在为驴的事儿发愁。窝在工棚里也不是个事儿，咱索性牵上驴弟出去溜溜湾儿，活動一下腿骨。也不忍心骑它，就这样一前一后，六条腿踏着积雪"咯吱咯吱"的走。闲逛过几个村子，走到赵家庄的地界儿。碰上个放羊的老头，赶十几只绵羊，迎头"啾啾"地走來。近前一看，呵呵!这羊倌咱认识。他就是平常挑个货郎担子去矿上卖烟酒小食品的老头。叫不出名字，都喜歡拿个山西腔儿拖长声叫他"老一一头…"他则嘻嘻一笑:要甚呢？因為价錢公道，加上晓得老头卖小零碎为供幺儿大学读书，工友大多乐意照顧老头生意。

今天碰上老头放羊，自然要闲谝闲谝。像平时一样，远远一声:老--头!哎!干甚呢？咪羊呢。你羊肥实哈!咱就这樣明知故问地白扯。

哈不回家过年呢？

唉，正愁呢！

愁甚？

这不安顿不好咱这驴老弟嘛!

呀，你这头驴不错!四蹄儿白毛，叫骈蹄莲花。

嘿哟，这老头懂驴经，说出了驴道儿。咱赶緊上前，摸两颗烟各自点上。咱买来拉煤呢，咋了？说道说道。

你买它得一千开外吧？

刚一千大洋!咱动了歪脑筋。

那你买着了，这驴你别看个小，通人性。四蹄白的，加上脑门一点白，双耳尖挺，是驴中上品。少说也值千二三的。

嘿嘿，咱拉车它给咱打屁呢。

哈哈，那是你对它不善，好驴都会撂蹶子。

嘿，真叫你说准了。

摸准了驴性，它很听话的。使驴要懂驴性，跟它交心。

乖乖，没想到老头还是个爱驴之人。驴好买，驴知音难求。咱心里盘算着怎樣才能把驴兄弟托付给他。索性实言相告:老头，实不相瞒。这驴在井下救了咱命，牵回家不可能，去驴市卖了又舍不得。正为这事犯愁呢!你要喜歡就八百元卖给你吧？

驴是好驴。们老了，使不动了。再说们后生念大二呢，木闲钱呢!老头说的倒是真话，懂驴不用驴，买去无益。妈呀，这可咋整？

五百卖你吧？老头，权当多放一只羊么!们真木钱，大兄弟，开年后生交学费还得卖羊呢!

看来老头真不想买，可不卖给他我怎么放心回家呢？以前的伙计催着要工资呢。咱嘴上跟老头呱啦，歪脑筋飞转。想出一个法子来。开口对老头说:这样吧，老头。这驴是咱救命恩人，贱卖说甚也不忍心。你也是懂驴之人，三百元卖给你，权当托付你照管。明年开春，如果我还来山西拉煤，我用八百元赎回。如果农历二月完了我还没来，就说明我不来了。请你把它卖给懂驴的人，卖多卖少，与我无关。

老头说:"大兄弟，你这是白送我了。好吧，我就依了你，替你照看，来年你早点来赎它回去就是。帮我看会羊，我回家拿钱去。"

把驴托付给老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长工短工，腊月二十三满工。翻过腊月二十三，都在急忙朝家赶呢!

一袋烟工夫，老头来了。口袋裡掏出个食品袋子，摸出三百整票儿，又数了八十元零钞。老头心好，想多给咱八十元。咱说啥也不要，你推我搡地，拗不过老头，就抽了四张伍元的大票儿，多收了二十元。

缰繩递给老头，我一抱抱着驴脖子，亲了亲驴脸，哇的一声哭了，扭头跑出了赵家峪沟口。

第二年，我去河南灵宝金矿山上挖矿去了。再没去山西，再没见着驴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