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十月
酒与文字是对过往最好的祭奠,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文字和酒都要留在昨天,今日冬雨,明日晴天。
----题记
我们这儿管农历叫做阴历,父辈们至今还清楚的用阴历记事,阴阳并行不悖,而到了我,就要查日历了。
儿时的阴历十月已经很冷了,记忆中常会下今日这般的冬雨,还会化作雪。阴历十月最重要的日子是十四,那是奶奶的生日。
我出生时奶奶整六十周岁,我们差了一个甲子的轮回,巧的很,1924,农历甲子年,1984,也是甲子年。父亲小奶奶三十岁,大我三十,1954,农历甲午年,我已在心里这般不厌其烦的排列了无数次我的家世。
阴历十月十四,是奶奶的生日,那是我家一年中与春节并重的日子,全家人聚在一起为她祝寿。奶奶一生生养了八个儿女,凑在一起也是很热闹的。小孩子最喜热闹,更因为从小跟着奶奶长大,于是对此的记忆也格外的深。有一年下着雨,顺屋檐流下的雨滴落在地上,溅起的泥点打在门槛和墙根宽大的条石上。瓦缝里接连不断的水流劈开地表的浮土,冲成一个个的坑,里面全是洗刷干净的细碎砂砾,亮晶晶。冬雨,格外的冷,我不敢出去,猫在门槛后,看雨打落院中枣树上仅存的黄叶和枯干的枣子,偶尔掠过的麻雀急促的叫着,立马看不见了。我的身后,是长辈们推杯换盏的声响混合着酒的辣、菜的香和奶奶慈祥的面庞,让我感到分外的踏实和满足。奶奶告诉我她因为怕麻烦而从未向儿女们透露过自己的生辰,直到四姑家的表哥出生,恰也是十月十四,她欣喜之下失口说出“整好和我一天的生”,父辈们这才知道劳苦一生的老母亲的生日,这才张罗每年为她祝寿,这才有了我童年的这番记忆与期许。
这段记忆持续了十五年,在奶奶虚岁七十六的生日过后第五天,十月十九成了他的忌日。与长辈们一起守在奶奶病榻前的我被大家催促着去睡觉,来日还要去上学,睡梦中,我被哭声惊起,奶奶走了,十月十九的凌晨。漆黑的夜色吞噬着一切,天上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痛哭着的我冲进无边的夜色中,仰头望天,暗得无一丝光亮,只有若有若无的雪花,混在其中,杳然而去。
奶奶去世后半年多,我开始离家上高中,父亲真正成了一个人,十多年来,我自高中而大学而工作而成家,故乡故园渐由归宿而变成概念。偶尔归来,推开门,面对的永远是父亲孤独的影子,而他的孤独却要比我离家的岁月更长。父亲是阴历九月的生日,奶奶在时,他与姐妹们的生日总要买些吃食给奶奶,所谓“儿的生日,娘的苦日”,这也是为了报恩。父亲在时,我只陪他过过一次生日,去年他虚岁六十,乡人非常重视的一个生日,我回来做了几个菜,本想与他对饮,他却因为病的缘故戒掉了随他近四十年的烟酒,而我明了这对于他所罹患的不治之症已无任何作用,他却毫不知情,认为很快就会痊愈。上苍残忍之后的眷顾,一个月后他没有忍受任何痛苦的安静的离开,抛开尘世的孤独与世事的无常,带着他被时代与现实埋没未得施展的才华离去。阴历癸巳年十月十一,又是十月。他还没有活满一个甲子----1954,甲午年,2014,甲午年。
父亲丧事完后,我托朋友给我刻了一方闲章,印文“三十而孤”,起初朋友不愿刻,觉得印文不祥,我说这不是谶语,是实情。虚岁三十的年纪,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说来可笑,想来确然。而今日我已然三十周岁了,还是阴历十月,十月初八。避不开的十月,悄无声息而至,无法逃避。三十而立,我也无任何理由去逃避去哀伤。就这样在无觉悟中三十岁如期而至,在这阴历十月,又是一场冬雨,我到了而立之年。当现实与生活打碎理想一齐涌到近前,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没有一丝缓和,生命便是如此,一代代,毫不停留,向前。
三十岁,人生的一个坎,奶奶、父亲和我,三十年一代,而每一代却饱尝了人生的无常与辛酸,这似乎成了家族的宿命。于是,我唯心的选择避开这宿命,二十九岁有了自己的儿子,在阴历的三月。阴历十月属于我,我的父亲,我的奶奶。
静静的夜,雨住了,浅斟小酌,写下如许文字,算是祭奠,也算是对过往挥手作别,十月过后,是十一月,腊月,是春节,到正月,一年又会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