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故事:我的母亲是神婆
题记:本文根据真人经历创作,希望你喜欢这个凄婉动人的故事……
1
我叫嫣然。
我出生在山东临沂一个山明水秀的村落。
我拥有世界上最美的名字,却也拥有世界上最丑陋的躯体。
母亲说,我们的家族是被诅咒的家族,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们的命运早已被神秘的声音所指定。
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一出生我头顶就长了两只丑陋的犄角,浑身的皮肤像是布满了白色的鳞片。
看到我出生时的样子,母亲流泪了,她本来抱着一线希望,以为改名换姓换个地方重新生活,就能摆脱那神秘声音的控制,但显然她错了。
她可以预知别人的命运,却无法操控自己的未来。
从懂事起,我身边就围满了追着我扔石头、吐口水的孩子,他们骂我是怪物、丑八怪……为了掩盖头顶的犄角,我留了很长的头发,并且终日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
因为皮肤的原因,我不能晒太阳,一见到太阳,浑身就感到刺痒难忍,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我身上疯狂啃噬。
每天去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只能扶着墙角慢慢走,借助屋顶边沿的那一点狭窄的暗影来庇护我。在阴影特别狭塞之处,我就得面朝里双手扶墙一点一点慢慢地挪动,就像一只巨大的人形壁虎。
而这时候,那些孩子就会跳出来向我吐口水、扔石子。胆子大的,还会冲过来掀起我的帽子,扔在地上。在这样的时刻,我无处可躲,只能面朝里背对他们默默地承受着。
不论他们骂什么扔什么,我都不会发出声音。
那一年冬天,风特别大,傍晚时分,我顶着巨大的风阻,扶着墙,一点一点地往回家的路上蹭。
我喜欢冬天,因为寒冷,那些孩子着急回家,也就失去了围堵我的兴致,我便可以享受一份安静的孤独,静静聆听风吹过的呼啸声。
但是那天,我运气不太好,半路上我遇到了黑鱼。他的父亲酷爱赌钱,母亲也很泼辣,夫妻两人总是大吵大闹,毫不避人耳目。那天,黑鱼的父亲又去邻村赌钱了,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了,母亲催他去找父亲。
他迎面碰上了我,“真晦气!”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平日里,他也是不肯轻易放过我的,总是领着一群孩子围堵我,这大概是他烦闷生活里的唯一一点乐子了。
他渐渐地走近了,四围安静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夕阳也已经快要沉没下去了。
“你为什么老是不说话?!老子咋敲你都不说话,你个犟种!”他今天仿佛格外不耐烦,“怪胎!叫声爷爷,老子就放你走!要不然……”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着。可是,我的沉默让他有一种想要爆发的愤怒。
终于,他抓起一把土石,愤力地像我抛过来。
可是,风太大了,那一把砂石还没有到我脸前,就被风吹散了。
“妈的!”他又狠狠地啐了一口,眼睛四下里搜寻着,想找一个重一些的武器。
他回头转了一圈,等折回来的时候,怀里已经抱了一堆石头。他阴斜着眼睛,踱着方步向我慢慢地走近。
离我大概有五米的距离,他停下了。
“是你逼我的!”他挥动起手臂,那一下下迅猛有力的投掷,像要把他所有的戾气都宣泄在我身上。
我用双手护着脸,蜷缩在墙角,那些石头狠狠地砸在我的头上、手上、身上……很快,一股腥热的液体汩汩地从头顶冒出,鲜血浸湿了帽子,也染红了我的脸,我头顶那两个毒瘤般的犄角被尖锐的石头削破了。
很奇怪,在痛苦中,我竟好像也感到了一种释放的快感。
“啊!啊!呀……”透过被血打湿的睫毛,我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向我跑来。一只黑色的猛兽,像一道闪电呼地一下腾空跃起,黑鱼被掀翻在地。
是哑儿和他的大黑狗。
村里人都不知道哑儿叫什么名字,从大家知道他是哑巴的那天起,他就叫这个名字。哑儿不上学,他帮家里赶羊牧牛,身边终日跟随着一只健硕的大黑狗。他身量高大,又有黑狗相伴,没有孩子敢欺负他。
“哑巴,你快放开我!咬出人命啦!”大黑狗的两个爪子死死地按着黑鱼的肩膀,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求饶。
哑儿把手简洁地一挥,大黑狗就轻轻跳到一边了。黑鱼一激灵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哑儿对着我比划着,他用手画个圈,然后食指朝下指坚定地一指。我明白,他是让我在这里等着他。
哑儿走了,他怕黑鱼再回来,就留下那只眼睛黑亮湿润的大黑狗陪着我。大黑狗把身子一盘,下巴颏儿贴在地上,乖乖地趴在我身边守着。
只一刻钟的工夫,哑儿就回来了,他赶了家里的一头牛来。牛脖子上挂着一个竹编筐,里面是他采的草药,他把那些绿油油锯齿状的叶子大把大把揉进嘴里,用力地咀嚼一下,再吐出来,然后涂在我的伤口上。
他扶着我骑上了牛背,他牵着牛,牛驮着我,黑狗在后面慢腾腾地跟着。等哑儿送我回到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我回到家,却没有见到母亲,大门敞开着,屋里空荡荡的。怕母亲担心,我赶紧找了些水把身上的血迹洗去了。
2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母亲回来了。她的发丝凌乱着,眼睛也像是哭红了,一进门看到我安然地在床上坐着,便张开着双臂奔过来,一把就把我揽在了怀里。母亲的两只手在我背上使劲地揉着,那力道好像要把我揉进她的身体里。
“妈,你咋了?你是怕我丢了?”
母亲不说话,抱着我抽泣了好一会儿。我从没见她那么难受过,她的眼泪把我的脖子都打湿了。
“嫣儿,你受苦了,是妈没看好你,妈和你保证,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母亲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她眼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笃定。
从我出生起,我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家里一贫如洗,母亲要耕地,要纳鞋底、做编筐的手艺活,每年还要进山两次去采野蘑菇卖钱,她又哪里有能力和精力去保护我呢?
每每看到母亲疲惫孱弱的样子,我都恨自己拖累了母亲。别的孩子到了十一二岁的年纪,都可以帮家里放羊养鸡了,我却只能终日坐在阴暗处空耗生命。
第二天清早,刚出门,我就看到哑儿赶着一群羊,站在那棵屈曲盘旋的大槐树下。我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哑儿就远远地跟着。从那以后,每天上学和放学的时候,哑儿都会等着我,默默地护送我。
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更让我高兴的是,我终于有了一个朋友。虽然,他不会说话。
日子久了,我和哑儿也熟了,我们不再离得那么远。每天傍晚时分,还有阴雨天的日子里,太阳没有那么毒,哑儿就用他的牛驮着我。
哑儿喜欢听我在牛背上唱歌,喜欢我给他念学校刚讲的课文。他高兴了,就会挥舞着手里的鞭子,在牛身上轻轻地敲打着,嘴里还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大黑狗就转着圈地跟着我们跑,那健硕的身体一下子弹出很远,往前跑两步,又耐着性子再折回来。
夏天,哑儿会带我去河边捉鱼。
清凉的河水刚好没过哑儿的小腿,他把裤腿卷得高高的,手握着一柄木枝做的叉子,那叉头的枝子被他削得尖尖的。哑儿的眼睛厉害得紧,再机灵的鱼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半晌功夫,他就能插到七八条手掌大的肥鱼儿。
每次,哑儿都让我把鱼全部带回家,他一条也不要。每当我推辞的时候,他就弓起一只胳膊,用另一个拳头狠狠地捶捶胳膊上的肌肉。然后再指指我,用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很瘦小的人形。他是觉得我太瘦了,需要补充点营养。
有时候,哑儿也会在河边找个空地,架起两块石头,直接点了火,把鱼穿在枝子上,烤熟了给我吃。新鲜的鱼肉,再撒上一点盐巴,咬一口喷香酥脆,真是人间美味。我吃得香,哑儿却只在一边乐呵呵地等着。我给他,他也不吃,实在推不过,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一点儿。
那年冬天,哑儿竟然给我做了一件棉衣。
我的棉衣穿了很久了,本来就不太厚的棉絮已有些结块了,有的地方已经空得只剩下两层布。冬天一到,我就冻得整日瑟缩着身体。
有一天早晨,哑儿竟给我拿了一件新棉袄来。那棉袄闻着还有新棉花的清甜香气,穿在身上又轻又软,还有那粉底红梅花的图案,都让我喜欢得不得了。
我问哑儿哪里来的钱,可哑儿只是憨憨地笑着,什么都不肯说。他用力地把棉衣塞到我怀里,脸上露出很执拗的表情。我明白他是说,我要是不穿,他可就生气了。
后来,是哑儿的母亲告诉我,哑儿偷偷把他的两件新棉衣都拆开了,从里面各匀出一半的棉花,又拿着卖鸭蛋攒的一点钱去集上扯了布,找人给我做的这件花棉袄。
有哑儿陪伴的日子,仿佛过得特别快。我的生命就像一朵长在寂静空谷里的昙花,终于盼到了盛开的那一天。
我想哑儿也是一样的。
3
我发现母亲在家里设了神坛。
自从那次我被黑鱼打伤了头,每天早晚,母亲都要虔诚地供上香拜一拜。
母亲也不再去地里侍弄庄家了,而是每日在村里转悠。
几个月之后,渐渐开始有人主动到家里来找母亲,他们有的是求母亲看病,有的是求母亲给孩子算姻缘,还有的是求看风水……
每当有人来求,母亲就在神坛前把点燃的烧纸撒得满地都是,她半闭着双眼,浑身哆嗦,好像陷入了一种迷醉的梦魇中,嘴里还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清的奇怪咒语。
没过多久,家里简直就是门庭若市。有很多外地人,竟也慕名而来。
所有人见了母亲,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眼神里既有几分尊敬又有几分惧怕。城里的人称呼母亲“大师”,村里的人叫则她“大仙”或者“仙姑”。
母亲也不是什么难都能解,若是她解不了的,她会直接告诉人家,她看不了。
有一次,一个孩子疼得满地打滚,他父亲火急火燎地用平板车把他推了来,可母亲看了看孩子的症状就说:“你这是实病,得抓紧上医院。”孩子父亲不敢怠慢,又赶紧找了车把孩子送到了县城医院。果然,孩子是阑尾发炎,手术做完了,孩子就好了。
还有一次,有一个城里的大官来找母亲,说他们马上就要换届了,他求母亲一定要帮他登上正职,他说自己干副职已经干了十几年了。
没过两天,又有一个大官来找母亲,也是求母亲帮他在换届的时候选上正职。
原来,这两个大官是竞争对手。
母亲说要先找龟仙把他们的生辰八字批一批,她在黄表纸上写下他们的生辰八字,又燃了香把黄表纸烧了,然后就开始高扬着两只胳膊又蹦又跳,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哼唱:“唵,嚩日啰,阿尼钵啰尼,邑哆耶,莎诃……”
唱完了,母亲浑身过电似的打了个激灵,仿佛从梦魇中醒过来了。母亲说:“你身边有不干净的人压你的运,赶紧和那不干不净的女人断了联系!龟仙说了,你命里带的都是恶桃花,那些粘上你的女人不但压你的运,若不及时了断,最后能要了你的命!”
母亲对两个大官说的都是一样的话。
那两人当时听了,都是面露凝色,胆战心惊。有一个对着母亲千恩万谢后,留下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就匆匆开车走了。后边来的那一个还追着母亲问:“若是我和她们断了关系,这次选职就能成事了?”
母亲把眼皮一撩,斜眼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这也难保,你的阳气、正气让那些不干不净的人吸了太多,若没有神仙贵人相助,恐怕……”
那大官听了,更是眉心紧缩,像个太监一样对着母亲点头哈腰,用一种带了哭腔的声音求母亲,“那大师,你可一定得帮帮我啊……要是这一届再上不去,我可是这辈子就没戏了,你不知道,再干不了几年我就得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黑色西装内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呈到母亲手中。母亲却并不接,只是用眼色指了一下神坛,那大官便会意地把信封放到了神坛边的跪垫上。
我问母亲,这两个大官谁能当上正职。母亲说,恐怕他俩谁也当不了,只是看他们家里糟糠之妻可怜,所以,才编了那样的话吓唬他俩。当然,也不全是吓唬,沾染上不干不净的淫邪之气确实会改变人的命运。
又有一天,一个远在山西的矿老板竟也找来了。是他这里的一个远房亲戚跟他推荐了母亲,他便慕名而来了。
煤老板说他得了一种头晕耳鸣的怪病,全国的名医名院都访遍了,中药西药吃了两背篓,一点效果都没有,反倒越来越严重了,把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犯起病来,头晕得天旋地转,两脚发飘站不住,耳朵里的嗡鸣声就像有一只大功率的电钻在日夜运转。
煤老板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精干的年轻司机,开了一辆闪亮的黑色越野车。
车就停在院门口,不一会儿车附近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乡亲。
只见小伙子司机打开后备箱,先从里面搬出了两大箱子自酿老陈醋,又搬出了两大瓷坛子白酒,接着又一个一个从院外搬进了屋里头。外头看热闹的乡亲们都啧啧称奇。
母亲把煤老板和司机都迎进了屋,门一关,外面的老乡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煤老板说,这是他们那里最好的醋和酒,都是孝敬母亲的。他使了个眼神,那个白净利落的小伙子忙从口袋掏出厚厚一摞人民币,塞到母亲的衣袋里。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煤老板说,只要母亲能彻底治好他的病,他还有重谢。
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神像前双手合十拜了拜,便抽出一张黄表纸,眼睛盯着纸上下扫视,口里念念有词。中间,母亲停了一下,问那煤老板今年多少岁,煤老板说五十二了。
半只香的功夫,母亲念毕。
母亲说:“你这病是被恶鬼缠身,你做了亏心事。三年前,你的矿塌了,里面压死了两个人,你不但没有全力救人,等人家家属来找的时候,你还说人早就从你这里领了工钱走了。等人家孤儿寡母的离开了,你怕留下罪证,还专门找人把矿坑用水泥给填死了……”
母亲还没说完,只见那个煤老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连哭带嚎地说:“我有罪啊,我有罪,神仙饶我,我知道错了,神仙啊……”
他一面哭着,一面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只一会儿就额头鼓了包,渗出了血迹。
母亲说:“这两个鬼魂无家可归,又死得冤屈,所以才缠着你不放,就让你得了这怪病。”
第二天,母亲就让煤老板开车拉着她一起去了当初那个矿坑。车开了十几个小时才到,到了矿坑,母亲在坑前设了神坛,点上香,让他跪在坑前忏悔。
母亲说:“说吧,把你这一世做的恶事向鬼神忏悔,若是心不诚,谁也救不了你!”
那矮胖的煤老板,便跪在坑前,涕泪横流地忏悔着,直说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说完。
母亲实在听得不耐烦了,就点燃了一摞黄表纸,把冒着烟的黄表纸从他头顶晃了三圈,又围着他身子晃了三圈,嘴里念着:“叱陀你、阿迦罗、蜜唎柱、般唎怛罗耶、儜揭唎……”
接着就把黄表纸放在神坛前燃烧了,烧完之后,母亲抬起脚来,把跪在地上的煤老板狠狠踹了一顿,直踢得他满地打滚鼻青脸肿。
“好了!”母亲把两手一拂,果断地说,“你这病过个三天就能轻快了,要想好得彻底,还得想办法尽快寻到死者家属。死了的那个小伙子放不下他儿子,另一个放不下家里独居的老母亲。不把他们安顿好,你这病还得犯。”
“好好好,一定照办。”煤老板的头点得像蒜臼子一样。经了这一遭,想来他也是不敢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临走时,他倒是没有食言,又给母亲留下一摞钱。
其实,母亲帮人解难是不主动收钱的,给多给少,全凭人的能力和心意。那些家里困难的,哪怕最后只留下两个鸡蛋,母亲也不会说难听的。
经了煤老板这件事,村里的人更对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这样,我和母亲从原来的被人看不起,一跃成了村里最受人尊敬的人。
村里的人看见母亲恨不得立刻腿脚一软拜倒在地,那些受过母亲恩惠的人,更是对母亲感恩戴德。
再也没有人骂我怪胎、丑八怪了,现在,他们都叫我小蛟龙、龙女,他们说我是天上的蛟龙下凡,我头上的犄角和皮肤上的白鳞就是转世投胎时,佛祖给留下的印记。
真是人言可畏,三寸舌头一翻一卷,轻易就能把人践踏到污泥里,也能把人捧上天。
4
清晨,天还没有亮透。在惺忪的睡梦中醒来,却看到母亲早已坐在床边,出神地凝望着我。屋里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静默的侧影在昏暗的晨光里就像一座很美的雕像。
其实,忘记神婆这个身份,母亲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妈,你咋这么早就起了?”
母亲没有回答我,却自顾自地说:“嫣儿,你想不想把你的病治好?”
“我这是病吗?能看好吗?”好像封闭的暗室里突然照耀进一道亮光。我从没有想过,自己怪异的体征竟是可以治疗的。
“当然了,妈早就知道你这是病,能治好,只是……只是我们那时候没有钱。现在有了,妈带你去最好的医院治!”
第二天,我们就动身了。我和哑儿匆匆告了别,我告诉他,我要去省城的大医院看病了。我和母亲辗转了几趟车,来到了省立医院。母亲来之前专门找过一个曾经有求于她的大官,那个大官帮我们提前打了招呼,所以,看病的过程很顺利。
一到了医院,就有人接应我们,很快就办理了住院手续。
医生说,我头上的两个犄角是血管瘤,身上的白鳞片是一种皮肤病。他们会用手术切除我头顶的两个犄角,至于皮肤病,他们推荐了一家专门治疗皮肤病的医院。那个接应我们的医生说,那里的治疗效果会更好。
困扰了我那么久的先天症状,原来竟是非常普通常见的疾病,是完全可以治好的,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在等待手术的那两天里,我已经忍不住幻想自己治愈之后的样子。我再也不用戴那顶灰色的粗线帽子了,而且可以留自己喜欢的发型,可以和哑儿一起下河捉鱼,一起踩着清凉的卵石,暴晒在阳光下。
哑儿看到我,会不会很惊喜呢?我想起临走时,哑儿看我的眼神,好像在担心什么。
现在,完全不用担心了,连医生都说了,只要一个小手术就可以治好。
那两天里,我简直做梦都带着笑意。
果然,手术很顺利。因为打了麻药,也没有觉得特别疼。剩下的就是打消炎药,静养恢复。
我没想到的是,手术完那天晚上,哑儿竟来看我了,他提了一篮子鸭蛋还有两只烤鹌鹑,走了那么远的路,坐了那么远的车,那些鸭蛋竟然一个都没有坏。哑儿用手比划着,意思是要我一定吃完,听老人说,这些东西都是有利于伤口恢复的。
哑儿只待了一会儿,看我吃了一只烤鹌鹑,就要走了。我知道,他要在天亮赶前回去,家里那些放羊赶鸭的活少了他不行。临走的时候,他俯身凑近我,细细地看了看那缠得又紧又平整的绷带,他伸手想摸一下,可手伸到一半却又放下了,他那小心的样子,好像生怕把伤口给摸坏了。
不过,他看到我神清气爽的模样,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手术后,我们又在省立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等伤口完全恢复好了才出院。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种欣喜的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我甚至想,哪怕皮肤病治不好,我也满足了。
当然,母亲还是带我去了那家专门治疗皮肤病的医院。我的病最后确诊是一种叫白癜风的皮肤病,同时还伴有遗传性过敏症状,而且这么多年从未接受过治疗,所以比较严重,治疗期限也会比别人长。两个月为一个疗程,至于需要几个疗程,医生也拿不准。
母亲在医院附近找了一间房子,房租一交就是3个月,看来,我们是要准备在这里长住了。母亲说,等我彻底治好再回去,在这里我可以用到最好的药。
我有点担心,多久能治好呢?半年,一年还是两年,或者根本治不好?母亲却很有信心,她说一定能好,也许是她梦里那个神秘的声音又给了她预示。
在十几岁的时候,母亲就有了预知未来的神奇能力。同村的人家,不管谁家有婚丧嫁娶,母亲总能提前几天甚至几个月预知。在梦里,会有一个辨不出男女的神秘声音,告诉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只是这神奇的预知,大都是关于她身边的其他人,很少会涉及到自己或者自己的至亲。
母亲说,她的这种能力是遗传自姥姥,姥姥去世后的一天夜里,她便在睡梦中听到了那个神秘而遥远的声音。
这就是我们家族不可逃匿的宿命。
姥姥死得很惨。
那时候正是文革,姥姥也被批斗了,罪名是宣传封建迷信。红卫兵把姥姥关进审讯室,用皮带抽她,让她交待装神弄鬼的把戏。她交待不出,那些人就往死里打她,姥姥的脸被皮带抽得青紫瘀血,半边头皮的头发被剃了个精光,红卫兵就让她留着阴阳头每日沿街游行。
红卫兵里有个头目,他的妹妹突然得了腹痛呕吐咳血的怪病,没人能治好。情急之下,他偷偷找了姥姥,让姥姥给他出方子。姥姥说这病得用山上的一味仙草,得她亲自去采摘才有药效,那红卫兵只得趁夜把姥姥放了。
姥姥不知从哪里对出了方子,她把那些药沫粉渣包在一个红布兜里。那天晚上,她连夜赶回家,把东西交给母亲,并再三叮咛母亲天亮时一定要把方子交给某某人。
交待完这一切,姥姥便要离去。
母亲很怕,她抓住姥姥的衣襟,问她要去哪里,姥姥却只是摸摸她的头说:“大限已到,你不用担心我。今后,会有人护你。”母亲说,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姥姥走得很决绝,连头都没有回,只留她一个人在冰冷的屋里哭得肝肠寸断,她永远也忘不了那种被抛弃的恐惧和绝望感。
第二天天亮后,人们在后山崖下发现了姥姥的尸体。她从很高的悬崖上头朝下跳下来,摔得脑浆迸裂,那张美丽的脸也摔得血肉模糊。
母亲按照姥姥说的,把那包东西交给了那个红卫兵头头。他妹妹吃了那包东西,几天后,病症果然渐渐地好了。此后,在那个人的庇护下,母亲果然没有受到太多的难为。
可是,她却总会在梦魇中看到姥姥独自站在悬崖边上,背对她张开双臂,迎着风,头朝下慢慢躺倒,像一片落叶一样无声地滑进深邃的崖底……
还有那个神秘的声音,也在某一天不期而至地来到她的梦里。母亲感到恐惧,她本能地觉得,这天赋异禀的技能最终带给她的只能是灾难。
所以,她隐藏自己神秘的能力,努力使自己活得像个普通人。为了摆脱那神秘声音的搅扰,她甚至隐姓埋名,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村落。
后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
为了保护我也好,为了让我们生活得有尊严也好,总之,人的宿命是不能逃离的。
脱轨这么多年后,母亲终于还是走上了那条她无法逃脱的,老天早已给她预设好的道路。
5
在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后,我的症状已减轻了许多,胳膊和两腿已经开始显露正常的肤色。连医生也感到惊喜,他们都说我对药物非常敏感。
就像蛇蜕皮一样,那些白斑变成开裂卷起的皮屑从我身上一点一点地褪落,露出光洁细腻的皮肤。
一个疗程结束后,医生告诉我,我可以出院了。那位白发苍苍的主治医生也感到不可思议,我的康复速度和效果都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一切都美得像梦一样,完美得不真实。
我穿着新裙子胆怯又欣喜地走在阳光下,风撩起裙角,阳光和微风一起亲吻着我的肌肤,再也没有被蚂蚁啃噬般的刺痛瘙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通畅剔透的舒爽,我的心简直雀跃得要跳出胸膛!
原来走在阳光下的感觉这样美好,原来被清风抚摸肌肤的感觉是这样美妙。
我迫不及待想要赶紧回去,让哑儿看看我穿裙子的模样。
我这样想着,脸不禁有些微微发烫。
我们一回去,家里就热闹起来。有找母亲求方看难的,也有来看我的治疗情况的。哑儿看到我,高兴地围着我又跑又跳,他拍着手,张着嘴乐得傻乎乎的。
母亲又忙起来了,而我也沉浸在完全不一样的新生活里。
我太过欣喜太过小心地维护着自己的新生活,却没有注意到母亲的疲惫。
从我看病回来,母亲就时常咳嗽,我却只当那是母亲白天说话太多,累着了嗓子。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母亲竟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我不知道什么病竟能将人吞噬得如此讯猛,我只想赶快带母亲去医院。
最信任的人就是哑儿,我跑去找他。我心里祈祷哑儿的父母都在,有他们在,就能多个人想想办法。每年有几个月,哑儿的父亲会去城郊的炼油厂打工。幸好,那天哑儿的父母都在。
哑儿一家都是忠厚之人,听我说了母亲的病症,哑儿的父亲匆忙把家里事宜跟邻居交待了一下,他们一家就跟我走了。当天晚上,他们就陪着我和母亲一起去了县医院。
等了一天,诊断结果终于出来了,母亲得的是咽喉癌。
“咽喉癌”这三个字像晴天霹雳一样将我的心生生撕裂开了。
癌症?我当然知道,得了癌症意味着什么。
窗外的阳光还是那么和暖晴朗,初夏的蝉鸣不知疲惫地拖长了音调一遍遍单一回放着……
母亲还那么年轻,在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敢想象有一天母亲离开我,我该怎么办……
哑儿的父亲要带我们去省立医院,是啊,这样严重的病症也只有到大医院才有治愈的把握。可是无论我们怎样劝说,母亲都拒绝治疗。
她只是重复说着:“没用的,没用的,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那执拗无情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姥姥。
我不禁带着一丝愤恨,发泄般地哭诉:“你现在这样对我,跟当初姥姥有什么区别?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
母亲愣住了,也许是我慌乱的模样,让她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独自在黑暗雨夜里无助哭泣的小女孩儿。
终于,她不再那么执拗,而是听从我们的安排。
造化弄人,我们又来到了省立医院,距离第一次我来做手术,时间仅仅间隔了不到5个月。
生活还得继续,安顿好我们之后,哑儿和父亲就回去了,只留下哑儿的母亲在这里陪伴照料。
我们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小屋,轮流去医院陪护母亲。
母亲消瘦得很快,放疗使她全身疲软无力,身上的皮肤也又红又干。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裸露的手臂上,刺痒难忍,那一条条凸起泛红的抓挠痕迹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一个年轻的女护士走过来把窗帘拉上了,她说:“你妈妈的皮肤现在不能长时间让太阳直射。”
她的话让我有一种错觉,难道是母亲施了什么魔法,把我的灾难转移到了她自己身上?我不敢想,自责和内疚让我压抑得喘不过气……
我每日每夜地祈祷,恐惧和内疚让我无法安然入眠。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跪在如水的月色里,默默地祈祷。我祈祷佛祖,祈祷那些看不见的神明,我祈求他们不要掠走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只要能换回母亲,我宁愿自己顶着犄角斑驳的肌肤丑陋一世。
我只想和母亲相依为命安度这一生,哪怕用我一半的寿命来换,我也愿意。早已尝够了孤单的味道,那滋味太悲凉,太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神明真的听到了我的祈祷,在医药费快要花光的时候,母亲的病情竟渐渐有了好转。
有一天清晨,我给母亲擦脸,母亲突然说:“嫣儿,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替妈妈祈祷。你放心吧,妈会好的。”
我呆住了,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来。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
她一定也在努力地祈祷。
祈祷老天能给她足够长的时间等我长大。
6
母亲终于痊愈了。
母亲出院的那天,我突然高烧不退,直烧了三天。等高烧退了,我发现自己失去了听力。我再也听不到风吹过的声音,那曾经是我独自一人时最喜欢的声音。
不过,我一点也不难过。我想神明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祈祷,所以,他才暗中和我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样一想,我不但不难过,反而有几分庆幸,我用听力换回了母亲的健康,也换回了自己正常的外貌。
我一直相信,没有平白无故的幸运,人总要舍弃些什么,才能换回自己想要的。
有所舍弃,我才觉得踏实。
何况,和哑儿在一起也不需要听力。
如果,失去听力就能让我们从此远离灾难,我觉得这还是一次很划算的交易。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以后,我再也不能去上学了。
怕我寂寞,母亲给我买来了一些鸡鸭还有兔子。哑儿和他父亲,帮我们搭好了窝棚,那些鸡鸭兔子便也有了自己的家。
我每天跟着哑儿学习如何养鸭养兔,一是为了解闷,二也是为了学个今后能谋生的本事。
日子又像从前那样慢悠悠的了。
我在寂静里吃饭、喝水,在寂静里看着哑儿在我面前憨笑着比比划划。我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每天晚上我都睡得特别香,夜夜无梦。
只是有的时候我很怀念风吹过的声音。
我觉得在学校里学过的那个成语“万籁俱寂”,真是一个形象的词。
现在,我的生活就是万籁俱寂。
春天来了,哑儿的父亲又要去打工了。他要去一个城郊的柴油制造厂,他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开着铲车,把那些回收来的废弃塑料填进一个铜制的大锅炉。
锅炉里是熊熊烈火,大火把那些废塑料烧尽,就凝炼出了柴油。
那工作每天都要忍受着刺鼻的恶臭,好在报酬很高,一天就能领一百多块钱。除去吃喝,两个月就能攒六七千,所以,这倒成了很多村里人抢着要去干的活儿。
出事的那天是一个下午。
那天,老板喝了些酒,兴致上来了,非要亲自去开铲车,于是哑儿的父亲就坐在了副驾驶座上。老板喝得有点晕,铲车方向把得不准,那塑料总也填不进锅炉,他让哑儿的父亲下车看看。
哑儿父亲拿了一根粗树枝,强忍着浓黑刺鼻的烟雾,一边往里捣那些掉出来的废塑料,一边把木棍往锅炉深处插进去疏通,他感到锅炉炙热的高温快要把他烤化了。
他想后退,可燃烧的锅炉却突然爆炸了,炉内的烈火像一头失控的猛兽窜出来,用獠牙利爪将他扑翻在地。火掺着油在他身上肆虐着,他就像一只烧透了的灯笼在寒风里翻滚。
那老板早已吓得酒醒了大半,连滚带爬地从车里翻出来就跑。
还是旁边一个年轻工友反应敏捷,他领着大家用铁锹铲沙土灭火才救了哑儿父亲一命。
工友们打了火警和急救电话,哑儿父亲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一开始,老板还答应出治疗费用,可是去了几趟医院后,他看哑儿一家都是老实人,就改口说自己也没有钱,就算是起诉到法院他也没钱,就连那破锅炉和破铲车都是借钱买的,他现在也被债主摧得没办法。
看着哑儿一家的悲惨境遇,我不禁愤恨为何天道轮回,因果有偿,也难以阻挡人的狠毒和贪婪?
可是,我除了愤恨,我又能为哑儿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
医院就像个张开大口填不饱的野兽,哑儿一家的积蓄很快就用光了。母亲给他们送去了一些钱,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没有钱,就只能出院。
哑儿把父亲接回了家,他终日只能躺在床上,任何一点肢体的活动都让他觉得疼痛难耐,黏连的皮肤有的结了咖,有的已经溃烂腐臭。虽然哑儿每天都会认真地清洗护理,但是随着天气渐暖,蛆虫已经开始在他身上蔓延。
曾经那个一米八几让人看一眼就能心安的壮硕汉子,如今竟被折磨成了这一副畸形丑陋的躯壳。
他的身体佝偻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架。
我不敢看他,一看他就忍不住落泪。
哑儿和他的母亲终日静默着。
他们把眼泪藏在心底……是的,再苦再难,日子都还要继续。他们就像蝼蚁一样,有多少静默就有多少毅力……
我问母亲,哑儿的父亲还会不会好。母亲用她清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她迟疑了一下,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敢告诉哑儿。
一天夜里,哑儿父亲用剪子划破了手腕。
也许真的是有感应吧,哑儿那天醒得特别早。他习惯了起来先去父亲的屋里看一眼,却看到暗红的血像一条细长的河在地上蜿蜒。
哑儿哭喊着跑来找母亲。
哑儿父亲的手已没有很重的力气,所幸刀口划得并不深,母亲用纱布把手腕处包扎住,又将黄表纸的灰烬和着止血药一起抹在伤口上。
母亲说没事了,哑儿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的母亲也坐在一旁垂泪不语。
母亲为难地说:“不是我不帮你们,是他这病,我真的没办法。有些事儿,是天定的,人改不了。”
哑儿却跪在地上两手紧拽着母亲的裤脚,他不说话,只是一遍遍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看见哑儿无助的样子,我觉得好心疼,忍不住也跪在地上恳求母亲:“妈,帮帮哑儿吧,不管怎么样,都该试试,当初你的病不也是以为没希望了吗?”
我感到母亲深深叹了一口气,全然没有平时的笃定,而是用一种非常无奈非常忧伤的表情说:“那好吧,我试试。”
母亲开始每天进山去采草药,她一进山就是一天,而且从不让我们跟着,她说那药只有她独自一人时才能找到。每天傍晚,母亲就背回了一箩筐红绿斑驳的植物。母亲在神坛上焚上香,一面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一面前就将那些草药熬成了泥浆。
母亲坚持每天晚上给哑儿父亲换一次药。
那些药竟真的有效果,一个月后,哑儿父亲身上那些腐烂的皮肤开始结咖。
我们好像都看到了希望。
有一天,雨下得很大,那是初夏的第一场雨。雨带着风把树摇得哗哗作响,虽然我听不到,但却可以感觉到。
我央求母亲,今天不要进山了,一天不换药也不要紧啊。
可是母亲却说:“傻姑娘,今天必须去,你不想看哑儿父亲快点好吗?”
母亲冲我温柔地笑笑,她穿上草编的雨衣,推开门,迎着大风就出去了,风把她的衣角掀得很高。
母亲说:“放心吧,哑儿的父亲会好的。”
母亲没有骗我,她的预言总是很准。
等夏天过去的时候,哑儿的父亲真的好了。虽然,他的脸已经被大火烧得变了模样。
可是,他终于能慢慢地下地活动了。
只是,母亲在那场大雨后却再也没有回来。那天的雨越下越大,从来没有爆发过泥石流的大山,在那一天却发生了严重的山体滑坡,许多人家的坟都被泥石流冲走了。
我们发动了全村人都进山去找母亲,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有人说,母亲是前世的观音转世,如今已经尘缘已了,被召回仙境了;有人说,母亲又重新换了个地方为人化难了;也有人说,母亲已经死了,连尸体也被泥石流冲刷掩埋不知所踪……
那场大雨后不久,我在梦里又见到了母亲。她穿着一袭垂到脚边的白裙,眉眼轻弯笑得那么清雅,那是我见过母亲最美的样子。母亲说:”嫣儿,别为妈难过。其实,那次生病,妈就该走了,没想到又多陪你那么久。以后,你就和哑儿他们一起生活吧……”
我有好多疑问想问母亲,比如我的父亲到底是谁?以后我会不会也会听到那个神秘的声音?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问,母亲的身影就像蝴蝶般翩然而去了。
梦醒了,雾蒙蒙的晨光里只有哑儿的母亲躺在我身边。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梦到过母亲。
(本文原标题:听风来)
作者奇奇漫,凭个人努力逆袭的寒门女子。失过恋,失过婚,历过坎坷,经过沧桑。愿把伤痛化作最动人的故事。想了解我就关注我,读读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