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31
黎化片言之732
明天“八一”节。早上醒来,忽然想起了刚入伍时遇上的几位老首长......
吴司令
十五岁初中毕业入伍,即被送到日月山里801指挥部,给吴司令当公勤员。
别的兵眼热得出血~在首长身边,提干是必然的事。可我却感觉憋屈:凭什么别人当兵就保卫祖国,而让我服侍人?
吴司令坐台上给部队军官们念报告,我上去倒水,忍不住伸拳头在他后脑勺上比划着砸了几下。全场轰然大笑,吴司令不明所以,回头看我。我吐了吐舌头,连忙转身跑了。
吴司令是河北人,三八年入伍。老兵传说,他是亲手枪毙了地主父亲后参加革命的。究属真假?我没敢打听。
和吴司令很少交流,我只听他讲过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一次发了饷,他化装进敌伪占据的城关小酒馆吃喝了一顿。谁知道刚出门就碰上了特务,被短枪指住,只能举手投降。那家伙嘴馋,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半只烧鸡就咬。吴司令猛然发现,那指着他的匣子枪机头竟没打开。他抓起桌上的瓦罐一下子把特务打晕,然后拿着烧鸡和短枪出了城。
我问他:怎没把那汉奸打死?
吴司令回答:相互认识,他小时候还帮我做过作业呢,下不了手。
吴司令不爱看书,却很贪玩。没事就带我提一根小口径步枪,去后山上打“哈佬”(一种肥肥的草原鼠),拎回来扔火炉里烧了给他养的那只黑背狼狗吃,常弄得满屋子都是焦臭味儿。
他一生最大的亮点,是当过中印自卫反击战赴京汇报团副团长,和好几个老帅握过手。
“文革”三支两军,他和副司令赵永夫站一边,伸手打了支持造反派的刘贤权司令员一耳光,被发配到深山里主持国防施工了。
我随他去过他们家。他妻子是糊南人,长得漂亮,喜欢我。记得有个晚上还帮我和她两个儿子一起剪过趾甲。
一直没闹明白她是怎么嫁给吴司令的。
在吴司令身边只呆了一年,我就下连当班长去了。班上的兵年龄都比我大。
范政委
在801指挥部,我最不愿接触的是范政委。
他是山东人,大高个儿,每天都板着个脸,似乎肩上扛着反修防修的历史重任。
指挥部稍有空闲,他都会召集学《毛选》,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
记得有个管理员和一回族参谋打架,范政委可逮着了,连续开了一星期的晚对照会,甚至把管理员的错误上升到“破坏亚非拉人民大团结”的高度。吓得那管理员直打哆嗦。
好在半年后范政委就因病离休养老去了。
马部长
马部长住我隔壁,也和我接触最多。
本来他也配备了公勤员,可他觉得不节约,没肯要,说:我和吴司令伙用一个就够了!
我每天的活儿,除了跟随外出,也就是帮他们的火炉里添添煤烧烧水,再打扫打扫内务卫生之类。
吴司令常回家去,我也就闲着。只要让马部长看见,非把我拽上去各营连工地不可。指挥部没人愿意跟马部长下工地,别说占什么光,如果发现营连伙食好,他都会批评一顿:不节约闹革命!硬逼着做粗粮给他吃。理由很充分: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咱当兵的有粗粮吃就不错哩!
没办法,我也只能跟他吃青稞面疙瘩,玉米面窝窝头。
“七七”事变,是革命资历的分水岭。马部长是1937.6月参的军,按理说该享受红军待遇;不知是谁却把他的表错填成了1937.8月,只能算是八路。和他一起入伍的工资都比他高。他老伴和女儿没少为这事唠叨,马部长却不肯计较,只说:算球,算球,能活到今儿,没去见我那老本家就不错哩!~他一直以自己和马克思同姓为荣。
都说山西人啬皮,马部长是真抠。他袋子里多次重复使用的飞马烟盒永远只装两支烟,发烟从不发给第三个人。
有个全部队都知道的故事:“文革”初期大串连,他三个女儿闹着要去北京见毛主席。他每人只肯给四块钱。女儿嫌少,马部长咆哮如雷:啥啥?三四一十二,你们把两个新兵的津贴费都拿走了,毛主席不骂你们才怪哩!
官兵们都知道,那会儿马部长就是“万元户”。他的目标是存够两万元,然后买两部东方红拖拉机,一部送给老家的公社,一部送给村大队。
马部长说话,凡遇上hua这个音,后面都会带一串“啦啦啦啦”。比如:“这样做的话啦啦啦啦啦”,这无所谓。但叫我就有点怪味儿,开口闭口“黎化的啦啦啦啦啦......”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唱歌呢!
“近则不逊”,尽管我只是小兵,那会儿也少不更事,对马部长很有点不恭。吴司令常恶作剧拿马部长开玩笑,我竟还当过几回帮凶。
有一回,我和吴司令各吃完半只西瓜,他忽发奇想,让我去喊马部长。我把马部长喊来,吴司令从身后一把抱住他,下令:“给他戴上!”
倒不是我服从命令,而是觉得好玩,也就拿起西瓜皮,扣在了马部长的秃头上。
马部长气坏了,手指指吴司令,又指指我,急吼吼地嚷:“你,你,你带坏了兵,你带坏了黎化啦啦啦啦......”
当晚,我感觉内疚,想去马部长那儿道个歉。喊了声“报告”,推门进去,只见马部长抬起头,眼里全是泪水。
我有些懵了,以为老头是生气。谁知,马部长扬了扬手里的报纸,说:“你看看你看看,感动人哩,太感人哩!黎化啦啦啦啦啦,你好好学习学习,明儿给大伙儿念念!”
原来,他刚读完报纸上刊登的一篇人物通讯。
2018.7.31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