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2017年10个非虚构好故事精选反鸡汤的最后一块尿不湿爱写作,爱生活!

2017-07-18  本文已影响572人  语玲珑
这是一个真实的事件
这是一个由贫穷与愚昧引发的悲剧
这是一篇为女性呐喊的文章

玉英的心跳得突突的,她匆匆走出医院大楼,找了一个僻静的拐角处,把化验单又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没错,妊娠阳性。她怀孕了。

美国南加州的冬天并不冷,但玉英拿着化验单的手指冰凉并微微颤抖。她忽而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忽而又显得有些六神无主,那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慌张。

小心翼翼地把化验单折好放进包里,玉英只想赶快回到她和张彬租住的公寓,等他回来,把这个他盼望已久的好消息告诉他。

一回头,发现路边有个鲜花店,多彩而缤纷的鲜花让人心情舒畅,玉英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

张彬,一个来自国内普通二线城市的学霸兼暖男,正与玉英一起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读博士。两个人在两年前就已经登记结婚,但因为学业和经济原因,始终没有举办婚礼。这是张彬心里对玉英最大的亏欠,他发誓早晚要补给她一个浪漫的婚礼。

此时张彬正揣着平生的第一笔稿费欢呼雀跃,他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玉英:

“玉英,咱们的论文发表啦!你知道这篇论文的价值吗?你知道在学科领域引起多大的轰动吗?”

“玉英,这篇论文有你多一半的功劳,从提出理论到无数次的实验,没有你的付出就不会有这个成果!”

“玉英,你猜猜稿费有多少?两万!整整两万美元!玉英,咱们发财啦!”

玉英开心地笑着,好看的凤眼此时弯成了月牙。听着张彬兴奋地喋喋不休,她插不进一句话,索性就让他说个够。

“玉英你知道吗?这笔钱是咱俩到美国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了,有了这笔钱,我终于可以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啦!”

玉英眼里有些发热,她温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啦!快回家来吧,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张彬一边迈开大长腿往家走,一边夸张地笑:“是吗?哈哈!你也有好消息?难道今天咱们是双喜临门吗?哈哈哈!……”

美国街头很少有人大声喧哗,但对于沉浸快乐的人,人们还是愿意报以和善的笑容。

三年前,张彬在美国加州读硕士时,遇到了心思沉重却才华横溢的玉英,两个同样优秀的人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在张彬心目中,玉英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不是因为她娇弱美丽的外貌和出众的才华,而是因为玉英的成长经历太苦,肩上的背负太重,张彬爱她爱得心疼。他盼望自己有能力给玉英更好的生活,他喜欢看她笑成月牙的眼睛。

玉英出生在中国的偏远山区,在一个贫穷而愚昧的小山村里长大。在玉英童年的记忆里,她没有吃过几顿饱饭,五六岁就背着弟弟上山打猪草。在她的家乡,女孩子是从来不上学的,到了出嫁年龄就为哥哥或弟弟换亲。小小的玉英总是背着弟弟站在家门口,看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上学的山路上。

可能是上天眷顾这个天资出众的女孩。那一天,山村的天空格外冰蓝明净,王教授夫妇跟随一个关爱女孩的公益组织来到山村,要资助村里的女孩子上学。

可是消息一传开,凡是有适龄女孩的人家都把女儿藏了起来。

愚昧的村民认为,女孩子吃家里饭就得给家里干活,不干活而去上学,是家里巨大的损失。即使上学不用家里花钱,村民们也绝不会白搭饭钱养一个不干活的赔钱货。在这里,知识一文不值,不如一窝猪仔来的实惠。

女孩们虽然做梦都想上学,却丝毫不敢反抗,她们知道,自己吃了家里的饭,就必须为哥哥弟弟换亲。因为,那是她们欠家里的债。

玉英被妈妈关在屋里搓玉米,此时,小小的玉英心里翻腾着滔天巨浪。前几天,堂伯家玉镯姐姐的惨死给玉英小小的心灵烙下了巨大的恐惧。玉镯姐姐的换亲对象是个傻子,所以她死活不肯出嫁,偷偷跑了好几回,都被家里抓回来暴打并看管起来。终于,绝望的玉镯上吊了。在玉镯凉透的尸体被放下来时,她的妈妈在玉镯再也没有知觉的脸上狠狠抽了几个嘴巴,仰天哀嚎着咒骂她的女儿是个白眼狼,这么多年的饭钱白搭了,换亲不成让他家断子绝孙了。

玉英想象着,将来自己长大了,一定是要么换亲,要么像玉镯姐姐一样惨死。她想起哥哥说过,老师告诉他们好好读书就可以走出大山,外面的世界广阔而美好。听着外面大喇叭里公益组织的宣传,玉英心中交杂着对命运的恐惧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终于,恐惧和向往汇聚成莫名而强大的勇气,她猛然间疯了一般跑出家门,奔向王教授,一言不发地紧紧抱着王教授的大腿死不松手,倔强的小脸让人看着心疼。

父亲暴跳如雷,咒骂声响彻全村。直到王教授答应负责玉英从小学到高中毕业的一切生活费和学费,玉英才获得了宝贵的上学机会。而父亲仍然认为自己吃了大亏,痛心疾首:“这十几年都不能给家里干活,我白白养了她七年!”

就这样,玉英成了全村唯一一个上学的女孩子。因为机会来之不易,玉英的刻苦可想而知。在县一中的年级排行榜上,刘玉英的名字始终无人能超越。但在高考时,却遭到家里的激烈反对。

“你出去念书已经是十几年没给家里做贡献,回来换亲没商量!”父亲敲着烟袋锅吼叫。

“换亲”两个字在玉英心里是恐惧的代名词,由于恐惧,她毅然决然背着家里参加了高考。

国内一流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给家里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暴风骤雨。父亲明确表示不会出一分钱供她上大学,而且已经给她找好了换亲的人家。父亲扬言,玉英如果敢去上大学,就打断她的腿。

玉英辗转托人把消息传递给学校。于是,王教授夫妇跋涉千里又一次来到山村,对玉英的父亲晓以大义,并承诺玉英大学的学费由他们来付。玉英也赶快承诺,大学期间自己打工养活自己,绝不跟家里要一分钱的生活费。

然而这一次父亲就是不松口,因为没有玉英去换亲,玉英的哥哥就无法成亲,刘家的香火断了是玉英的罪大恶极。任凭王教授苦口婆心磨破嘴皮,父亲的态度硬得像石头。母亲在父亲面前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的,只是在旁边偷偷抹泪。

走投无路的玉英跪在父母面前,哭着承诺,毕业工作后挣的钱都给家里,帮哥哥娶亲。

王教授无数的劝说,玉英无数的泪水,终于撬开父亲的倔强。

父亲用烟袋杆点指着玉英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哥哥的亲要娶,家里的房也要重新盖!这是你欠家里的债,必须还!”

王教授夫妇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弱的玉英,眼里满是怜悯与无奈。他们从来都不曾想到,亲情在贫穷面前可以被践踏得如此一文不值。

从此玉英便背负着沉重的债,一边上大学一边同时打四份工,翻译,制图,外加两份家教。玉英除了出色完成学业外,所有的时间都在马不停蹄分秒必争地赚钱,她留给自己的生活费只能保证基本生存,剩下的钱全都汇给了家里,本就瘦弱的她因为营养不良和长期劳累更加弱不禁风。

玉英提前兑现了承诺,给家里盖了房,为哥哥娶了亲。所以当她拿到全额奖学金要去美国留学时,父亲倒也没怎么反对。不管上学还是工作,只要有钱寄回家,父亲就满意,他的这个女儿就没白养。

从医院回到家,玉英把路上买的鲜花插在装满水的瓶子里,放在窗前。阳光洒进窗户照在娇艳欲滴的鲜花上,玉英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娇嫩的花瓣,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花香。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买的“没

用”的东西,算是奢侈品了。

玉英的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快乐过。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压给她的沉重债务使她喘不过气来。家里用她寄回去的钱翻盖了房子,养了猪和鸡,又给哥哥娶了亲。为了让家里能有个长期的收入,玉英又攒了八万块钱寄回去,把山上的果园承包下来,以后家里的日子就再也不用她担心了。

终于把债彻底还清了,玉英想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知道张彬很快就会到家,玉英用电饭锅蒸上了米饭,从冰箱里拿出蔬菜,一边择菜一边打开了音乐。

随着门响张彬一头撞进屋来,一把抱住玉英急切问道:“快告诉我,你还有啥好消息?”

“你轻点!”玉英笑着挣脱他的臂膀,护住小腹。

“轻点,轻点?轻点!你不会……你不会是……”张彬一脸难以置信。

“对!你猜对啦,宝宝来啦!”玉英手里拿着化验单,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张彬抢过化验单,看完后不禁双眼湿润,他轻轻拉过玉英抱在怀里。

只有他了解,玉英肯怀孕,说明她终于想为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来,他眼看着玉英把自己活成赚钱机器,死活不接受他的帮助,凭一己之力让赤贫的家改天换地。那份拼命,让他心疼不已。

“宝宝来了,把你打的那几份工辞掉吧,你也该歇歇了。”张彬心疼地抚摸着玉英的秀发。

“嗯,听你的。明天就辞。”玉英温顺得像个小猫。

“生孩子的费用你不用担心,这份稿费就做为咱们的育儿基金。很快我就可以毕业,现在已经有公司联系我了,待遇超出我的预想。你就安心养胎,我养得起你。”

“嗯……”玉英把脸埋在张彬的怀里,闭着眼睛笑。

“等明年我也毕业了,我们就回国吧。”玉英抬起头一腔柔情地看着张彬。

“我明白你的心意,王教授无儿无女,你想陪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养老送终。我支持你知恩图报。”张彬捧着玉英的脸蛋轻轻吻着。

玉英甜蜜地撒娇:“我还有个请求,你一定答应我哦!把我们的研究项目继续下去,成果也带回国,好不好?”

“这个不用请求,必须的!”张彬刮一下玉英的鼻头。

张彬的理解与尊重总是让玉英感动,他深深爱她,却从不干涉她的决定,只是适时提出自己的建议,这让玉英感到安心。

“好啦,今天我要亲自下厨,犒劳我的老婆和儿子!”

张彬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大声对玉英说:“等着啊!你老公亲手为你做的孕妇营养餐马上就好。不许流口水哦!”

看着张彬那张溢满幸福的脸,自小生活在苦难里的玉英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幸福,她在心里反复确认着:“我终于可以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我们的好日子开始了。”

三菜一汤已经把小饭桌挤得满满的,张彬不停地把菜往玉英碗里夹:“老婆多吃点,把我儿子养得胖胖的。”

“老婆,你是想马上举行婚礼,还是等生完宝宝再办?”张彬喋喋不休。

玉英一边吃一边眼睛弯弯地瞅着张彬笑。

电话铃突兀响起,一种莫名的不安袭上玉英的心头。

是家里来的电话,接通后弟弟的声音传过来:“姐,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爸说今年让你回家过年。”

这么多年来家里从来没有叫过玉英回家过年,甚至没有给过她一个问候,这次的反常让玉英心里的不安感清晰起来:“弟,家里果园承包的事咋样了?”

“果园承包很顺利,手印都按了。今年开春就收拾,秋后就可以收获了。”

玉英的心放下来不少,“家里人都好吧?没有啥别的事吧?”

弟弟开始支支吾吾:“姐,家里人都好。就是……就是家里给我说的那门亲,女方非要十万块彩礼,说……说不给彩礼就退婚。爸让你回家,就是……就是想……姐,你还是别回来了,家里总跟你要钱,我都看不下去了。我想好好经营果园,自己挣钱娶亲。”

在自己背上长大的弟弟还是亲,知道心疼姐姐,弟弟的话让玉英鼻子有点酸:“弟,你能这么想姐为你骄傲。你跟爸说,美国人是不过年的,我回去会耽误课程。再说,来回一次的路费不是小数目,姐就不回去了。至于彩礼,如果家里愿意给就等明年果园有了收益,不够我再补。”

放下电话玉英发现张彬就站在她的身后,他全听到了。

“不行就回去吧。把我们的处境跟老人说清楚,我想他们会理解的。”张彬握住玉英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我爸的脾气你不知道,他决定的事不容更改。你知道的,我所有的钱都给家里了,已经没钱可给了。况且当年说定的债我已经超额还清,我不想再出钱,也不想回去。”玉英语气里有无奈,但眼里却透着坚决。

张彬抚着玉英的肩膀,心里也沉重。

玉英握住张彬的手,哀怨地望着他:“张彬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在我的家乡,父母养女儿就像养驴,给你吃饭是为了让你干活,等养大了就当一份彩礼送出去给儿子娶亲。在他们眼里,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而女儿,只是他们可以随意支配的私有财产。一旦失去价值,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头畜生。玉镯姐姐下葬的时候,连一块破席都没有,就连原本穿在身上的棉衣棉裤都被扒了去。”

“我当年拼命逃出来上学,就是为了逃脱愚昧的魔爪,哪怕受尽苦累,咬牙偿还那本不属于我的债,我也要走出那片蛮荒和愚昧,脱离那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悲苦命运,活出作为一个‘人’本该有的样子。”

玉英说到伤心处不禁落下泪来:“可是,尽管我已榨干血汗,尽管我已远走异国他乡,依然还是逃不出这如影随形的控制与索取。虽然我学贯中西,也只是从一头驴变成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鸡,依然是他们眼中可以随意支配的私有财产,没有人权,没有自我!”

从小没有感受过丝毫亲情之爱的玉英,此时郁积心中二十几年的委屈化作滂沱泪雨,如洪水般宣泄着。

张彬紧紧抱着浑身颤抖痛哭的玉英,无言可以安慰。从小在父母呵护宠溺中长大的他实在无法想象,作为父母,如何可以如此无休无止地盘剥自己亲生的,只身打拼飘零异国的女儿。

张彬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心疼玉英,能给她爱的人,于是,把她抱得更紧。

他认为,不能任由事情这样下去,应该寻找解决办法。

很久,玉英抬起头,张彬为她擦干泪水,提出自己的见解:“玉英,你这样躲着不回去不是办法,你爸会更生气的。出不出钱你决定,但一定要好好跟老人说。我想,沟通是解决问题的最有效办法,毕竟是亲人,我想,你把咱们的处境和经济情况跟家里说明白,他们也许会谅解。你说呢?”

玉英很无奈:“我不认为他们是可以沟通的,蛮荒的愚昧和贫穷带来的贪婪是超乎你想象的。不过,你的建议我不反对,因为除此别无他法。”

“别担心,应该可以解决的。你身子不方便,我陪你一起回去。上次回国还是咱们登记结婚的时候,也该回去看看了。”张彬对此行还是心怀希望的。

看着张彬真诚的双眼,玉英无奈地点头。

大年三十的清晨,山村里充满节日的气氛,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贴着大红的春联。

孩子们长满冻疮的手里拿着点燃的柴火棍,一个一个小爆竹被他们引爆,每一声脆响都激起孩子们的一阵欢笑。

玉英父亲破旧的自行车上驮着大包小裹的年货,刚一进村就跟三姑和二审走个碰头。两个女人看见他就开始叽叽喳喳:

“哎呦大哥呀!听说你家玉英要从美国回来了呀,要不买这么多年货呢!你可是上辈子烧高香啦,生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好闺女!”

“说的是呀大哥,你家玉英给你挣大钱了吧!我听说在美国洗个盘子一天的工资都比咱们一年挣得多!我娘家嫂子的村里周老二家大小子也在美国,不过就是个洗盘子的,听说在城里花一百多万给他老两口买了楼,过年回村给亲戚家孩子发压岁钱,一甩就是一万!”

“哎呦我的妈呀!大哥,洗盘子的都这么有钱,你家玉英是个博士,还不得给你挣回金山银山来呀!也让她上城里给你买楼吧!”

玉英父亲脚步没停地往家里走,可这些话却都听进了耳朵里,心里也越发长定了主意。

走在进村的山路上,远远看到多年不见的山村,不知为什么,玉镯姐姐死时的那张脸,莫名地浮现在玉英的脑海里,一种无端的恐惧顿时翻滚在心里,令玉英极度不安。

进村前,张彬把一万块钱塞进玉英的衣兜里,嘱咐她:“到家给爸妈拜个年,这一万块钱或许能让爸缓和些情绪。”

玉英无言地点点头。身边爱人的陪伴让玉英安心不少。

夜幕降临,玉英家灯火通明,玻璃上的窗花透着喜庆。

由于机票火车票都太紧张,玉英和张彬回到山村能赶上年夜饭也很是不容易了。

走进家门时天已经黑透,哥嫂弟弟和母亲已经迎在院子里。母亲拉着玉英和张彬的手把他们拽进屋,父

亲正坐在饭桌前抽着他的烟袋,饭桌上摆满各种菜肴和饺子。

张彬看着这丰盛的饭桌,打量着这宽敞明亮的房子,心里有隐隐的心疼。是身边这个柔弱的女子,用自己纤弱的双手,让家里人过上了村里最富裕的日子。

一家人围桌坐定,哥哥首先开口:“玉英,今年过年咱家是三喜临门啊!这过年是一喜,你和妹夫回家是第二喜,这第三喜嘛,看看你嫂子的肚子,双胞胎,出生就是这两天的事!你这从美国回来的姑姑不得给两万的见面礼呀?一个外甥一万啊!哈哈!”

玉英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一万块钱,没好意思掏出来。

弟弟冲哥哥埋怨道:“哥你说啥呢?这大过年的,姐和姐夫刚进门你就要钱,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啦?”哥哥仰着脸挥手嚷嚷:“我妹妹是从美国回来的,有的是钱!给外甥一万两万算个鸟!”

弟弟涨红了脸:“咱家一年的收入加起来也就两三千,你一张口就要两万,你当我姐是摇钱树啊!”

见气氛尴尬,张彬赶忙端起酒杯,用胳膊肘碰了一下玉英,站起来大声说:“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不容易,我和玉英敬二老一杯,祝二老过年好!”

母亲笑着端起了杯子,父亲却没动。张斌和玉英端着杯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父亲把烟袋锅重重地敲在凳子腿上,终于开口:“你们俩先坐下,我有几句话说。”

玉英和张彬惴惴不安地对望一眼,重新坐下来。

父亲把烟袋卷好插在后衣领里,继续说:“玉英,你弟定亲的事你知道了吧。女方家要十万的彩礼,家里就是不吃不喝二十年也拿不出这笔钱。这次让你回来,一是你妈想你了,想看看你;二是想让你临走把这十万块钱撂下,年后就把你弟的亲事办喽。当初你跟张彬结婚家里也没要彩礼,这十万彩礼钱由你们出也在理。你嫂子生孩子你给一万就行了,你也结婚了,自己也得过日子。”

父亲的话说完,一家人顿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彬万万没想到,这十万块钱忽然间就转嫁到了自己头上,而且看似合情合理。转而一想,他觉得这样

也挺好,如此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自己的钱为玉英解决这个难题了。

父亲斜睨着玉英等她说话。

玉英知道,父亲高估她的能力了。她必须跟父亲实话实说,讲明自己的处境。

于是她把自己从上大学到去美国留学期间如何边上学边打多份工,如何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如何一日只吃两顿饭,如何发着高烧还要洗四个小时的盘子,如何一分一分攒钱寄回家,如何为家里筹划稳定收入从而彻底脱贫等等,一五一十都说给全家人听。她企盼父亲和家里人会理解她。

听完玉英的话,母亲轻声啜泣,弟弟眼圈通红,哥嫂一脸难以置信,而父亲竟然是勃然大怒:

“你不用说得这么可怜,在我面前哭穷!一个留学美国的博士有多少钱我都知道!你一天刷几个盘子都比我们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一年挣得多!我不指望你花一百万给我买楼,就让你为你弟弟的亲事出十万块钱,你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就想自己偷着过好日子?眼睁睁看着亲弟弟娶不上亲,都跟你没关系是不是?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养了一个白眼狼吗?我真后悔当初听你妈的了,出生时就该溺死你!”

一顿无情的咒骂让玉英的泪水奔涌而出,压抑心中多年的委屈和愤懑一下子爆发出来,一发不可收:

“我没哭穷!我本来就是这么穷!我对得起这个家!我这么多年已经给家里二十多万了,我自己呢?到现在还是分文不名!你们关心过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吗?你们问过我有没有受过委屈吗?我是你们的女儿,我也需要有人关心有人爱!”

玉英无视张彬使过来的眼色,毅然决然:

“我不是你们的提款机,我欠你们的所谓的债已经还清了!你们二老的养老钱和治病钱我一定会出,但是,从今天起,其他事我绝不会再出一分钱!”

眼疾手快的张彬一把拉过玉英抱在怀里,躲过了父亲掀翻的桌子。暴怒已经让父亲失去理智,他抄起凳子向玉英狠狠砸去。弟弟和哥哥急忙抱住狂怒的父亲,张彬用手臂把飞来的凳子挡开,护着玉英冲出屋子。

父亲在屋子里咆哮:“不把钱留下,就别想走!要不你要了我的命,要不我要了你的命!”

母亲拉着玉英和张彬来到偏屋,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母亲也只能陪着垂泪。弟弟也过来安慰姐姐:“姐,你别难过了。等爸消了气我跟他说,我是个大男人有手有脚有力气,还能挣不来钱?还能娶不上媳妇?”

玉英拉过弟弟的手,让他坐在身边,肿着一双泪眼说:“弟,姐不是不给你钱,姐也想让你早点成家,可是,姐把承包果园的钱寄回来以后,就没有一分钱了。现在所有花销都是你姐夫的钱,我不能把你姐夫的钱拿来填补咱家,那样对他不公平。”

张彬赶紧接过话头:“玉英,我看爸说的有道理,我当初娶你也没给彩礼,弟弟这份就当是我补上的吧。明天咱就动身回我家,我跟爸妈要,他们一定会给的。你家这边的风俗也应该尊重啊。”

弟弟忙说:“这可不行,姐说不能要你钱我就坚决不会要。姐,姐夫,我看明天一早我还是送你们走吧,爸的脾气你也知道,不留下钱他是不会让你们走的。夜里出山危险,今天晚上只能住在家里。明早天不亮我来叫你们,咱们悄悄走。”

张彬想了想,觉得弟弟的主意也对,回去拿钱然后汇过来,事情就解决了。

母亲和弟弟走后,张彬见玉英脸色苍白,便让她躺下来。他没想到养育之恩居然会成为父亲胁迫与压榨女儿的砝码,他后悔让玉英回来,更知道这钱不给,玉英将永无宁日。

于是他竭力劝说玉英,这笔钱由他来出,为的是玉英能在安宁中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玉英也沉默了,不再反对张彬的建议。但她下定决心,今后除了父母每月的生活费,她不会再往家里汇一分钱。她必须坚决拒绝这种无休止地压榨,不然她和张彬就永无幸福可言。

天还没亮,房门的响动吵醒了张彬,他想是弟弟来叫他们起床了。

打开门,闯进来的竟然是玉英父亲,他手里提着一把锄头,一言不发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挡住了门口。

看着这明显来势不善的架势,张彬下意识退后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玉英。他小声对父亲说:“爸,咱有话出去说行吗?”

父亲纹丝没动,指着张彬问道:“你说,这十万块钱你们给还是不给?”

张彬蹲在父亲对面,小声说:“爸,我们来时只带了路上花的钱,还有就是孝敬您二老的一万块钱,这十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等我回去跟我爸妈要了马上汇给您,行吗?”

“不行!今天钱不拿出来就甭想走出这屋子!”父亲提着锄头猛然站了起来。

被吵醒的玉英睁眼一看,就明白了情况。她穿衣下炕走到张彬旁边,冷冷地对父亲说:“爸,这是咱家的事,跟张彬没有关系。事情跟我说,你不能跟他要钱,他对咱家没有义务!”

父亲狠狠盯着玉英,“当初我没跟他要彩礼,今天我要他补上!这钱是你的也好,是他的也好,都是一回事!今天必须拿出来!你就说,给还是不给!”

“我们商量了,这钱肯定给。但是现在没有,得回去凑够了汇过来。”

父亲冷笑:“回去?回去我上哪找你去?跟我打马虎眼,没门!今天务必把钱留下,否则,别想出这个门!”

玉英又无奈又气愤:“爸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从国内到美国,每一笔钱我都悉数汇到,唯独这次我就非要骗你吗?”

父亲的倔强令人绝望:“今天你不把钱撂下就别想走!你就说句痛快的,给还是不给?”

“给不了!”

“给还是不给!”

“没法给!”

“给还是不给!?”父亲的咆哮震得屋顶嗡嗡响。

“你这么逼我就不给!”玉英也愤怒了。

“你到底给还是不给!?”父亲的眼睛已经红了。

“不给!不给!就不给!”

玉英的话还没落地,父亲的锄头已经无声无息地抡向了她。张彬赶忙去挡,锄头重重砸在他的肩头,他仿佛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让他立刻脸色苍白地单腿跪在地上,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红了眼的老汉暴喝一声:“不给钱我要她有啥用?说!钱给还是不给!”

此时的玉英已经被震惊和愤怒催变成一头小母狮子,她扶着受伤的张彬竭斯底里地喊道:“不给!不给!一分不给!”

这一次,张彬没能挡住那把残暴的锄头,他眼睁睁地看到锄头重击在玉英的太阳穴上,随着一声闷响,玉英如被风吹倒的稻草人一般,砸到墙上又滑落到地上。

恶魔般的老汉并没有停手,锄头一下又一下砸在试图保护玉英的张彬身上,头上……

两个年轻人的血连成了一片,无声地流淌着,鲜红的颜色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张彬还紧紧抱着玉英,他好像要永远为玉英挡住袭来的风暴。而玉英弓着身子双手护着小腹,她那双好看的凤眼还明亮地睁着,仿佛有无数的问题要拷问这个世界……

老汉拄着沾满女儿鲜血的锄头,嘴里不停念叨着:“不给钱要你有啥用?叫你不给钱……叫你不给钱……”

天亮了,血红的朝霞染红了天空,山村迎来了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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