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格
亥时初刻，忙完公务的尉迟峰心下仍惦记着容若，便唤了宫人随行，径直往尚宫局去寻。里外寻了半晌，却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眉头微蹙，转身又快步赶赴容若的居所。
岂料寝殿内依旧空寂，只余灯火摇曳。日常侍奉容若起居的宫人见他前来，急忙躬身行礼，低声禀道：“郡主此刻还未归来……这个时辰，想必是往格斗室去了也未可知。”
尉迟峰闻言，立即带着宫人转往格斗室。才走近那处，便听得室内传来阵阵拳脚相交的脆响，其间夹杂着一男一女的嬉笑与喘息声，显然正有两人在其中缠斗玩闹。
“你身子才将好些，便又惦记着来这儿活动筋骨。”男子嗓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我好歹是个男子，若真与你动起手来，岂不成了欺负女官？万一伤着你……”
话未说完，便被容若银铃般的笑声打断：“谁要你让？”她语气雀跃，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有真本事，便尽管拿出来叫我瞧瞧！千万别收着——今日定要与你分个高下！”
尉迟峰双臂环抱，斜倚在格斗室的门框上，冷眼看着场内。容若与那名叫青鸾的小子正打得难分难解。她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衫，身形灵动，手中木剑使得倒有几分模样，攻势如疾风骤雨，逼得青鸾连连后退。那小子显然处处容让，守多攻少，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尉迟峰心头莫名火起。
正当他暗自嗤笑青鸾的畏手畏脚时，容若似乎被对方一个虚招引得冒进，一记凌厉的侧踢猛地扫出——却竟完全算错了距离和方向！她身体因发力过猛而失控旋转，那本该落空的腿风竟带着不容收势的力道，直冲门边观战的尉迟峰而来！
“唔！”
尉迟峰全然没料到这无妄之灾，下巴猝不及防被鞋底扫个正着！他眼前一黑，下盘一松，堂堂七尺男儿竟被她这疏忽大意的一脚踹得重心尽失，狼狈不堪地向后跌坐下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整个格斗室瞬间鸦雀无声。
容若收势站稳，看清被自己误伤之人是谁后，脸上酣畅的笑意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惊愕与慌乱。她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尉迟峰撑着地面，只觉得下颌骨火辣辣地疼，一股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抬起头，撞上容若那双写满了无措的眸子，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容若心中一慌，忙抢上前去，向跌坐在地的尉迟峰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尉迟峰蹙着眉，正欲抬手握住那递来的纤白指尖，不料一道青影倏然插进二人之间——青鸾一个箭步抢先挡在容若身前，竟一把牢牢托住了尉迟峰刚刚抬起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绝地将人半搀半提了起来。
他一面动作，一面扭头对着容若，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嗔怪：“施展拳脚也不张大眼睛看仔细些！瞧你这冒失的一脚，踢翻了谁？”他目光扫过尉迟峰微皱的眉头，声音扬了几分，“若真伤了大人，可怎么得了？”
尉迟峰被这一脚踹得气血翻涌，起身时竟抑制不住地连声咳喘起来，面色涨得通红。他强压下喉头不适，连连摆手道：“无碍……咳……是我自己躲避不及，无碍。”
未等容若开口，青鸾已抢先一步，面露关切道：“大人咳得厉害，面色也不太好，万万大意不得。还是让我即刻送您去尚医局，请医官仔细瞧瞧吧？”
尉迟峰岂愿在容若面前显露狼狈，硬生生咽下痛楚，挺直腰背道：“不必……无碍的。你们……继续切磋便是。”
容若见他分明吃痛，心下歉疚，正要上前细看，手腕却猛地被身旁的青鸾攥住，一把拉回身侧。
“冒失鬼！”只听青鸾在她耳边低声催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郡主还不向大人赔个不是？你都把尉迟大人踹了！”
容若颊边飞起一抹红晕，忙敛衽屈身，向尉迟峰深深一礼：“尉迟大人恕罪，都怪我一时疏忽大意，出手没了分寸……”
尉迟峰见容若这般情态，更是心神摇曳，哪还顾得上隐隐作痛的下颌，忙不迭地虚扶道：“郡主快别如此说，当真不碍事……。”他面上扯出一丝笑意，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早先便听闻郡主身手不凡，今日亲身领教，果真名不虚传。”
“这……倒也不假……”未料青鸾闻言竟不假思索，转头瞧了瞧容若，眼中闪着几分促狭的光，“大人有所不知，郡主她曾——”
“不可胡说！”容若急忙扯住青鸾的衣袖，低声阻道，颊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我那点三脚猫功夫，岂敢在大人面前夸海口……”
青鸾轻笑一声，转而望向尉迟峰，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大人若是不信，何不亲自下场与郡主比划几下？便知她的身手……”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尉迟峰，“究竟比您麾下的那些精锐，是差，还是——？”
言罢，他还不忘侧过头，朝着容若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尉迟峰闻言从青鸾手中接过那把木剑在手中掂了掂，他执剑而立，。他自诩沙场宿将，并未将容若这闺阁女子真正放在眼中，心中想着在这样的场合，不如让她这弱女子七分，如此，不伤了她，也不让她失了颜面，只要自己寻个机会与她亲近，哪怕面上输一局，也无妨。
谁知容若不肯：“我哪是大人的对手？简直胡闹！”
青鸾见了，急忙拉了她道：“若论切磋，尉迟大人肯与你过招，当是你求之不得的机会，平日里求还求不来，你还可求大人指点一二不是？”
“呵呵……。”尉迟峰在一旁笑道：“切磋，切磋而已。”
容若闻言，默不作声，走到一旁，拾起掉落在地的木剑，朝尉迟峰躬身行了礼：“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尉迟峰长剑横空，气势如虹，却只发了三分力，眼中燃烧着久经沙场的自信。他起手便是大开大合的军中路数，剑风刚猛，直逼容若面门。容若却不硬接，身形如烟般飘忽后退，手中木剑轻划，空气中竟漾开淡淡涟漪。
三招过后，尉迟峰已察觉异常。每当他的剑锋即将触及容若，她的身影便如水中倒影般晃动，瞬间幻化出两三个虚实难辨的分身，从不同角度同时袭来。他暴喝一声，逼的他全力使出"断浪斩"欲破虚妄，却在发力瞬间脸色骤变——
左肩旧伤猛地抽搐，一股熟悉的剧痛如毒蛇般噬咬而上！那是去年边关血战中留下的箭伤，每逢阴雨或发力过猛便会发作。他剑势不由自主地一滞，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容若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破绽。她身影翩若惊鸿，剑尖流转莹莹微光，每一步踏出都似有莲花自地面绽开又消散。他强忍剧痛，左臂已渐麻木，却仍咬牙变招，剑光如匹练般卷向容若真身！
"大人可要继续？"容若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泉。
尉迟峰闷哼不答，额上青筋暴起。他再度强行发力，左肩顿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手中木剑几乎脱手。就在这个瞬间，容若剑势突变——
所有幻影归一，木剑尖凝聚起一点璀璨星芒，轻轻点在他因疼痛而微颤的腕间。尉迟峰只觉手臂一麻，长剑"铛啷"落地。他踉跄后退，右手死死按住左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待他喘着粗气抬头，容若的木剑已静静点在他喉前三寸。
她气息微喘，眼中却澄澈如镜："承让。"
尉迟峰怔立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若非旧伤……。"话至一半却摇头苦笑，"败便是败。郡主幻剑合一，更善察敌先机…尉迟峰，心服口服！"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至格斗室内，照见他苍白的脸色与眼中的灼灼光彩——那是对强者的敬意，更是武者见到更高境界时的震撼。
容若收剑还礼，身姿如竹。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格，恰好照亮她眉梢那一滴将落未落的汗珠，晶莹剔透，仿佛凝结了方才所有惊心动魄的较量。尉迟峰凝望着这一幕，心中那几分本就难以按捺的倾慕，不由又深了数重，在胸中悄然荡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