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儿时代(下)
小学放学回家,我们的第一位的任务就是拔猪草。于是,小伙伴们结伴而行,和我同行的自然又是六十、金娃、碎娃、黑娃几个。那个时候正值“文革”早期,我们那里的庄稼连年收成不好,连我们这些孩子成天价都饥肠辘辘,到处伸长鼻子找吃的东西。
我们那里的土地盐碱大,当时浇地的泉水既少又咸,别的什么树都不容易长起来,似乎枣树勉强可以存活,唯独沙枣树郁郁葱葱、蓬勃生长。田野里、渠道边排排沙枣树硕果累累,其果实沙枣除了可以聊以充饥,因为其酸甜可口,还是解馋的好零食,对于我们这些孩子简直就是山珍海味。我们几个小伙伴就打起了沙枣树的主意。
那时还是人民公社,所有的沙枣树都属于生产队所有,在沙枣成熟的季节,生产队安排劳动力昼夜看守。等到秋收大忙结束时,也是沙枣的成熟期。生产队里全体社员齐动员,打的打、拣的拣,然后集中在一起统一分配。我家分来的沙枣,母亲装了一箱子。到了冬天,村校的早晨是不上学的。我们姊妹几个钻在被子里,围坐在热炕上,母亲给我们端上一碗沙枣放在被子的中间,我们一边吃沙枣,一边等母亲做熟饭,常常抛了一地沙枣核。
有一天,拔完猪草,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了,但是我们都没有马上回家的意思。大家都心照不宣,估计看沙枣的人回家了,我们几个就在夜幕的掩护下爬上了沙枣树,开始了蓄谋已久的偷沙枣。
正在我们摘取沙枣的时候,碎娃的爸爸等不来出门拔草的碎娃回家,就站在村后的山顶上高声大嗓地喊起来了:“碎娃哎!啊碎娃!”我们的心揪了起来:如果不答应,碎娃的爸爸就会一直喊下去;答应了,我们的行动就完全暴露了。
就在我们还没有形成一致意见的时候,就在我们还没有下最后决心的时候,碎娃情急之下高声答应了一声“哎”。这一声“哎”不要紧,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似乎响遍了整个寂静的田野,也唤醒了整个寂静的田野,我们也马上意识到大祸临头了。
果不其然,沙枣树附近的田地里迅速传来了大人的跑步声。原来这是早已潜伏在附近的看沙枣的人终于发现了我们的具体位置而向我们袭来,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六十的二爷恶毒的詈骂声:“看你们这些狗日的往哪里跑!”大祸降临了!我们一个个顾不得沙枣树刺的扎戳,从高高的沙枣树上跳下来,像受惊的兔子落荒而逃。
好在我们几个都是男孩子,手脚利索,看沙枣的老汉们哪里是我们的对手?他们还没有来到树下,我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安全地带,惊魂甫定,回顾这次历险,大家纷纷抱怨碎娃不该不顾大局、擅自应声,差点酿成大祸,陷我们于拳打脚踢的险境之中。
后来我们又觉得不幸中有万幸:虽然偷沙枣没有成功,但是也没有被抓获,更没有挨打;细细想来,如果不是六十的二爷的詈骂声,恐怕我们一个个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皮开肉绽了。正是六十的二爷的詈骂声给我们发出了逃跑的信号。我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个老汉的善良和手下留情,我们也从此对老人家有了深深的好感。
上小学、中学之后,每当暑假,我们最感兴趣的就是上荒草梁拔麦子。我们村子对面20里开外,是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的大山,其中的土山土层丰厚、土壤肥沃,一年只要下一场雨,粮食就能获得丰收。这里毋须施肥、毋须浇水,一茬庄稼只要播种一回、除草一回,就等着收获了。投入少,收获丰,是效益最好、回报率最高的庄稼。
靠天吃饭的我们村历来重视这份庄稼。这里的地都是依山势开垦,有的地方连牲口也未必站得住,最适宜身材矮小的孩子们劳作。所以,每当暑假放学,生产队就组织我们这些中小学生进山拔麦子,而我们又乐此不疲,进山拔麦子又使我们融汇到了充满友谊、充满快乐、充满欢笑、充满温馨的大家庭、大集体中来了。生产队长一声令下,我们就像过节一样,赶着毛驴、驮上锅碗瓢盆上山拔麦子去了。
其实,上山拔麦子这份活并不轻松。每当凌晨5点左右、夜幕尚未褪去、恰恰是孩子们睡意正浓时,就得起床下地。劳累了一天、回来又疯了半夜的孩子们,哪个能起来?带我们的组长便使出了一招杀手锏:他一旦到地里抓住第一把麦子,随后才来的所有人都将被扣除半天的工分。这一招果真灵验,谁都不敢再赖床了;他一改往日三番五次、催促再三的惯例,只是轻轻叫一声“上工”,每一个孩子都动如脱兔,惟恐落在后面。
现在想起来,此兄正是靠制度管人、拿人,手段之高明即令是今天的人们也不过如此而已。我们一边出门追他,一边在背后悄悄地骂他“周扒皮”。这里的活可真叫个苦。我们下地一般不穿鞋,早上出门时大地的温度很低,脚丫子踩上去竟然冻脚;中午回来时大地烫得脚丫子不敢往地上踩。因为山大沟深,车马行走不便,拔下的粮食我们收工时还得背回来。此时正是人困马乏又饥渴难忍的时分,背上一大捆粮食,赤脚走在滚烫的山路上,其中辛苦可见一斑。
可是,尽管这样苦,我们每一个孩子都乐此不疲,甘愿苦中作乐。收工回来以后就是我们的极乐世界,每当刮风下雨不能出工时简直就是我们的天堂。那个时候毕竟是孩子,精力旺盛,稍事休息就又恢复了爱闹的天性,追兔子,捉野鸡,打闹胡疯,没有闲的时候。
到了晚上,互相比赛着讲笑话,更把快乐推向了高潮。碎娃曾给我们讲过的一个笑话至今记忆犹新:一个南方人来到北方做生意。一天,他和一位北方人住在了同一个店里,而且同榻同被而卧。南方人要放屁,就提醒北方人说:“老哥把头钻到被窝里,我要打屁。”过了一会儿,北方人也想放屁了,向文明的南方人学习,也提醒南方人说:“老哥,我也要打个屁,请你也把头钻到被窝里。”北方人不知道南方人是把屁股撅到被子外面放,他是直接把屁放到了被窝里了。南方人大声惊呼说:“老哥呀!你的屁怎么这么臭?包住头都臭不可闻。”碎娃的笑话惹得我们哄堂大笑。每天,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笑声中悄然睡去。
上了初中,我和六十、五十、狗娃们只能到30里开外的公社所在地去读书。那是我们公社的中学---中泉中学。虽是乡村公社一级的中学,可是教师水平之高、教学质量之好,绝对不亚于县级中学。因为它是原来的景泰县第二中学,教育资源的配置在景泰县都是一流的。
在这里,我们永远有没完没了的乐趣,夜半打狗就是一则。学校管后勤的老师居然格外开恩,让我们尾泉村的十几个孩子住在了同一间宿舍。因为人太多,大通炕上睡不下,便在窗台下面搭建了一个小床。那个时候我们都有星期天从家里背炒面到学校吃的习惯。有时候从灶上买的饭吃不饱,就再垫补些炒面;有时干脆吃一碗炒面就是一顿饭。炒面的重要可见一斑。不曾料想,同学们背来的炒面陆陆续续不见了。谁做的贼?本来情同手足的好同学之间互相猜疑,甚至反目成仇。有一天一个同学终于发现了秘密:在我们夜半熟睡之际,一条花狗摸进了虚掩的宿舍门,叼起放在小箱子上的炒面袋子转身就跑。这还了得!我们抛家离舍出门在外孤灯寒窗劳心费神才吃个半饱,哪有喂狗的炒面?我们义愤填膺、绞尽脑汁,掀起了一个关门打狗运动。
我们忍痛割爱,把炒面从屋里一直撒到屋外作为诱饵;又找来一条绳子,一头拴到门把手上,再把绳子的另一头从门头窗子上绕进来放在某个同学的枕头边,然后早早地熄灯入睡。说是睡觉,其实每个人都大睁着双眼严阵以待,等待着奇迹的发生。等到差不多整个校园寂静下来了,也就到了狗出动的时候了。等着等着,我们就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声音渐行渐近,渐渐地一条花狗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它一路舔舐着我们事先撒好的炒面,走近了宿舍门,接着头进来了,半个身子进来了……说时迟那时快,牵着绳头的同学猛地一拉,本想着把狗拦腰夹在门缝上,我们好一顿打。
不知是人的反应太慢,还是狗的反应太敏捷了,结果把狗整个关在了宿舍里。我们这些孩子们也临危不惧,操起棍子就打。狗也被吓坏了,一边躲闪棍棒,一边伺机逃脱,真可谓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威风。门上是出不去了,它忽然发现窗户洞开,便纵身一跃跳上窗台边的小床,一头扎了出去。眼看贼狗就要“胜利大逃亡”,我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也来了个纵身一跃,一把抓住还没有完全出去的狗尾巴。狗被吓得屁滚尿流,一股稀屎喷射而出,顿时熏天臭气弥漫了整个宿舍……今天想起这一幕,仍然为自己的豪勇惊奇,为小伙伴们的好斗感叹。
作者简介:甘肃景泰人。西北师大中文系毕业。曾被共青团甘肃省委、甘肃省新闻工作者协会联合授予“全省最佳优秀青年记者”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