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游》第二十九章。桃花甜，梅花香。
剑宗朝剑门，门徒不足百人，且均为女子，只有门内一些做杂活的是男子，他们皆是山下那些抛妻弃子，不忠不义之徒。
这很自然让人想起千年之前的另一个门派“神女门”。
而朝剑门之所以还留有如此奇怪的门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当初神女门在尊主花如影和门徒幼香碧妍等诸女被灭而即要溃散之时，楚红鸟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楚风鸟为那慕大圣人所伤，自此便不再接触男人，孤寂一生，这门规也算继续遗留了下来。
没了男人这烦心东西，她潜心专研剑道，在天资灵慧的她看来，以剑养气是更适宜女子的练剑之法。
是以她让神女门逐步脱离了传统武宗，剑走偏门，直接改成了剑宗朝剑门。
只不过在数百年后的玉姓掌门手里才逐步发扬光大，后来的弟子也便都随了入门改姓的规矩。
唯独这玉素心是个例外，入门之前便是剑道高手，带了两女，以一紫一青两口宝剑奠定了她在朝剑门的霸主地位。
经过数年的努力，掌门之位便由这位最年轻，且最具实力和威望的她所接管。
但若说楚红鸟是朝剑门的开山祖师，相信也无人怀疑。
朝剑门的封剑台便有一座楚红鸟的青铜人像，每年的落花时节，那个萧瑟的时令，玉素心便都会带着门下弟子，前来缅怀师祖。
至于朝剑门不欢迎男人的理由，玉素心只说他们都是臭男人，游清玄不算，顶多是个含苞待臭的男人。
游清玄很是喜欢此地，除了这里风景优美，安静闲适，美女如云之外，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酒绝对是首屈一指的香啊。
可若说游清玄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的话，玉素心那也不会对他青睐有加。
除了挂有一个清玄老祖的名号之外，他也基本很少去管玄通观的事务。
大都在人界游历，不是在惩奸除恶就是在降妖驱魔的路上，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老子忙了几百年，享受享受又怎么了？
他才不在乎外界那些人如何评价自己，只是会急坏了观内三位四个甲子的老师祖和下面一帮极要脸面的徒子徒孙。
有时候游清玄觉得累了，便直接甩手不管，什么神仙妖魔，什么祖师宗门，都敌不过一个“情”字。
当然那是他在失去爱人画影之后的颓废时刻。
画影元神在其剑内终到了百年之期，他不得不将她元神自剑内散开，否则只会害人家无法超生，永受地狱业火的煎熬。
他爱画影，可爱却也不是这般自私的做法，哪有什么是能够长留在自己身边不散的？
到头来终归是孑然一身，镜花水月，梦幻泡影而已。
那一刻后他似乎也悟出了许多道理，譬如人的属性都是自私的。
包括什么亲情爱情友情之类的。
这所有种种，都不过是基于一个你字，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爱人。
倘若是他人的呢？你还会如此关心么？你之所以爱，还不是因为你爱，要满足你么？
到头来所围绕的还是你自己这个中心点，那些仁义道德也全都是如此。
小到个人，大到国家，甚至于三界，哪个不是以自己为出发点？
为了自己的家，为了自己的国，为了自己的宗门，可别人也是一个自己啊。
他们亦是在为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国，自己的宗门所努力着。
你所杀之人难道不是别人的亲人爱人朋友？
那我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在为了什么？
当他想到此节时，确实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迷茫而不知方向。
直到一个灵动的少女为他解了惑才又有所顿悟，她只要自己觉得是对的就行，爱自己所爱，恨自己所恨。
如若过不好过去，又过不好未来，那么就只过好当下就好了。
是啊，物来顺应，物去不留，何必一直挂念不忘？难道我游清玄还要挂一个忠贞不二的贞节牌坊不成？
是人便有心，有心者，自知是非善恶，该为不该为，非是礼仪教化而知，生而有也。
这少女自是那天性活泼的鱼长爻了，她在游清玄失去了画影之后总陪伴其左右，也算是帮他打开了心结。
这也是游清玄会那样许诺鱼长爻的缘故，其中感激和爱意或许二者都有吧。
他自己有时候竟会分辨不清，面前这个和画影一模一样的姑娘，到底谁是谁了？
据说玉素心其夫君便是死于那魔宗之手，故而苦修剑道，以速成之法来证本清源。
游清玄最喜卧在那梅花枝上，轻如鸟儿一般，闭目翘腿，听着玉素心的悠扬琴声，手指敲打着节拍，颇为享受地在枝上荡漾起来。
“如此人界，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听闻地阴堡人魔的元神出炉了？”
玉素心突然止了美妙琴音。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游清玄依是那副无所挂念的样子，瘫躺在梅花枝头上，轻摇腰枝。
“那地方要进去还真不容易，劫杀了几个护法，发现东西并不在他们身上。
好一招调虎离山，估摸着，是向南面去了。”
玉素心一怔，嘀咕道：“南面？那不是慕夫子所镇守的小镇？”
“那小镇已被夫子培育得灵气冲天，想来也只有那里有上好的灵体给那屠武匹夫寄宿元神了。”
游清玄折了一只桃花送入口中，咀嚼了一会，又复笑道：“这桃花虽是味甜，可还是不及梅花味香啊。
就有如素心姐姐这般，年轻的再如何活力青春，始终少了一股年代沉淀下来的韵味。”
倘若是其他男子，莫说调侃，只多瞟了她两眼，大概眼珠也会被其挑了出来。
“好好的，又不正经了…”
玉素心白了他一眼，佯装嗔怒道。
“姐姐你这可就冤枉贫道了，这不正是和你说嘛，那屠武匹夫无论选了哪个新鲜灵体寄宿元神，那就像这味甜的桃花，总要在某一面上输给梅。
这世间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谁也不敢说哪个是好是坏。”
玉素心一顿，疑惑道：“你意思是说，道法自然？”
“那是慕夫子的道，贫道的道是随性而为，既然没能劫住那匹夫元神，那就待得桃花开了再来采摘亦是不迟。”
游清玄说着，伸手又摘了一只梅花送入口中，自顾笑道：“桃花甜，梅花香…”
玉素心莞尔一笑：“你呀，小心自信过头了，慕大圣人镇守人界，以道身化阴阳二气，你便左手摘桃，右手采梅？”
“日月星辰都任由夫子摆布了，我这可比他要谦逊多了。”
游清玄向下一靠，梅枝下弯，随而将他向上一抛，轻轻落在了玉素心身边。
“有急报，看来事还不小…”
玉素心不怀疑他的耳上功夫，静等了一会，果然听得“咚咚”地脚步声响，绕着山腰石阶跑上来一位气喘吁吁的中年男子。
掌门门规，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梅花谷，尤其还是男人，罪加一等。
若无紧要之事，哪个不怕死的胆敢这样跑来搅了玉掌门的雅兴。
那中年男人一副下人打扮，只有一耳，刚上谷来，便远远地向着凉亭一跪，畏惧道：“掌…掌门…不好了…小…小姐…”
玉素心闻言霍地起身，全然没有了方才的雅度，不待他说完，卷了袖带，与游清玄一道，向着朝剑门腾地飞乘而下。
那门下已围了数十位身披绸带，倒剑在手的白衣女弟子。
见得玉掌门一到，全都噤若寒蝉，躬身退至两侧，让开一条过道。
“姐姐…”
一青衣姑娘正伏在一白衣姑娘身侧呜呜大哭，连眼也红肿了，见到玉素心便像有了依靠一般，泪眼婆娑道：“娘…姐姐…”
玉素心看到白衣姑娘胸口处的一摊血迹，不觉悲愤交加，“啪”地便给了那青衣姑娘一巴掌。
冷冷道：“带她去寒玉床…”
立时左右走出两位女弟子，搀扶了那白衣姑娘向后屋行去。
徒留下本是伤心，还带着一个五指手印的青衣姑娘，坐在地上暗暗啜泣。
游清玄不便跟入房内，那寒玉床疗养内外伤都需要褪去外衣。
以那天然古玉的温寒之气来延缓伤势，进而保持人体的正常气息吐纳，确实是一块治病疗伤的宝物。
“你姐姐是如何受伤的？”
游清玄见那青衣姑娘哭得伤心，蹲在其面前，柔声道：“好啦好啦，能回来就好，谁叫你总是这般调皮，你娘那脾气又不是不知…”
岂料那青衣姑娘以手背抹了抹泪水，怨责道：“都怪你这老小子…说什么斩妖伏魔的担子多半要落在你们玄通观肩上…”
说完便起身跑了出去。
游清玄看着她不觉微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这两位姑娘便是那手持紫青双剑对抗黑龙的姐妹。
二人同为剑宗朝剑门的弟子，且还是掌门玉素心的女儿。
手握紫郢剑的白衣姑娘叫玉清婉，为人清冷雅淡，平素最喜作画养鹤。
持有青索剑的青衣姑娘名为玉灵泉，为人活泼跳脱，最爱舞剑斗嘴。
二位性格迥异的姑娘，在门内自是极受师父兼母亲的玉素心所疼爱。
当日游清玄笑言玄通观责任重大，除魔卫道总不能借用女子之手。
本意是不想让剑宗朝剑门参与其中，可在心高气傲的玉灵泉听来却是极不受用。
是以偷偷取了镇门之宝，紫青双剑，直接要参与到抢夺元神的行动中来。
那是要证明给这老小子看，朝剑宗可一点也不比他玄通观弱。
姐姐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最后不放心她单独出门，便也跟着妹妹一起偷了双剑，干起了自认是惩恶扬善的义举。
只不料那黑龙实力不弱，居然对上紫青双剑也能在临死之际将姐姐玉清婉给重伤。
在游清玄眼里，这一冷一热的两姐妹，也正如那梅花和桃花一样。
桃花甜，梅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