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没有想到死的会是他

我父亲没有想到死的会是他

我现在经常被人逼债，债主都是同一个人，虽原本就无需理会但还是会让自己心里不爽。用朋友的话来说就是，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一个男人追求女人，得不到，就要把所有的花费都算到女人头上，就算满足了他现在的要求，说不准后面还有层出不穷的想都想不到的要求，因为他抓住了你的软肋——心软、怕事。你就拿出你接二连三处理你家丧事的勇气来面对他，就像你父亲去世时你表现的那样勇敢，天下人都奈不何你！

父亲缠绵病榻的十余年，正是我才结婚生子离婚一气呵成后，养孩子、孩子手术、车祸、外公外婆老病失智、母亲更年期歇斯底里接踵而至，甚至同步上演。我把单位白班换成夜班，就是为了白天兼职和照顾家人更方便，而且夜班时还可以当写手找点儿钱补贴家用。那十余年间，父亲只住过一次院，就是去世那一次。

记得有一次，父亲全身水肿，内科的同事都说治疗效果不会好，父亲又不愿意抽水，怎么办呢？其它地方肿痛他都可以忍受，可是阴囊种得像皮球就让他不堪得很了。总要想办法解决啊，三联药联合消肿，去药房定药，找人买血浆、白蛋白、肝氨等，找垂钓的朋友长期供应鲜鱼。这次水肿消灭，从此家里的冰箱里都有白蛋白、血浆，肝氨是一箱一箱地买，预防水肿比消灭水肿容易。熬鱼汤也越来越有水平，下午朋友送来了鱼，我下班就开始收拾了熬煮，从晚上熬到早上，从一锅水熬到一碗汤，没有油没有盐，而汤色纯浓如乳，蛋白质溶解后的芬芳那是一个绝，后来父亲住院时，我每次送汤去，打开保温桶，楼上病房的小伙子都要探出头来吼，“又送汤了呀？要不要这么香啊，受不了啊！”开始时还可以分给他一小碗，后来医生就不让他喝了，他就只能干吼了。

所以，那天晚上，病房外面的山坡上有狗吵得很凶，我妈起床去撵了几次都撵不走，或者一会儿又回来了。我爸说，肯定是楼上那个病人不行了，你看狗都在咬他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结果是他不行了呢！

那天晚上我是被他赶回家的。早上我去病房的时候，从来不单独让我扶他上厕所的父亲那天实在没办法如厕，只有让我伺候，允许我给他买便器和最好的长棉袜，还主动要求我买有一次给他买过的食物，说是想吃。第二天便是端午节，我又给他准备了他喜欢吃的粽子和咸鸭蛋，粽子喂他吃了最软和的尖儿，咸鸭蛋给他尝了一下，是个意思。午饭后他就要见我的朋友们，我的朋友们也捧场，还真的过来陪了他一下午，然后我就被他给赶走了。母亲也答应会好好喂他吃饭吃药。因为很久都是才读小学的儿子一个人在家，他的长袖衣服都成短袖了。所以我也就顺水推舟，想去商场给孩子买两身合适的衣服。

从来没有狗屎运的我那天居然在商场购物还中奖了。回到家给孩子把衣服洗好晾好，正在洗漱就接到商场电话，说我中奖了，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不是兴奋，而是发慌——就像无事献殷勤，突然好运来临，一定有坏事发生，老天爷从来都是公平的，宇宙讲究平衡。等我洗完澡做完清洁，就接到医院值班医生电话——父亲昏迷了，而母亲一开始看见父亲吐血居然听从父亲的吩咐，不要去麻烦医生，不要给娃儿打电话……

我住的地方偏僻，不好打车，就等我朋友喊车过来替我看孩子，顺便等我消息看是否需要带孩子过去。我又顺便搭这车赶往医院时，父亲没有吐血，已经是深昏迷。那天晚饭时，母亲和妹妹吃姜爆鸭子，父亲闻见了嘴馋也要吃，吃药时又是吞的药片，没有像我那样碾碎，她们都觉得麻烦没必要，认为我太小心了。那时父亲的食道血管都已经扩张成球了，就像吹到极致的气球，一碰即破。而后出现出血，母亲也忘了我说的一旦出血必须马上通知医生抢救……所以后来是医生查房看见父亲吐血一地，才赶紧通知我。

我怕他又咯血窒息，调整了头位，一直抓住他的手呼唤他，后面有一段时间他很烦躁，挣扎，嘟嘟囔囔地说话，我们听不清，他又着急地去抓氧气管，我就只有把他抱在怀里，然后就再也没有闹腾了。天亮了，陆陆续续的叔叔伯伯们都到了，看见我还抱着父亲，就说是让我说些让父亲放心的话，好让父亲安安心心地走，不然他老是落不了那口气……

正因为我们对未来的不可知，所以才无知者无畏，也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所以才会浪掷今天和肆意伤害，以为机会永远存在；如果我们知道机会稍纵即逝，还会不会去浪费和伤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