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杨桃
“我叫杨桃,杨树的杨,桃树的桃,家里门口有棵桃,所以我爸就给我起名杨桃。”
这是杨桃跟我们说的第一句话,但随之也得到了我们的哄笑和调侃,“哪有那么草率的名字,得亏你家门口没有柿子树,不然你得起名杨柿(羊屎)了。”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喜欢吃杨桃,所以给自己起了个杨桃的网名。”
“杨桃也是水果吗?”他发出了疑问,但随即又得到了我们的嘲笑,就是那个像五角星一样的水果,你该不会都没见过吧?我们小学课本都学过。
杨桃打了一个尴尬的表情回答道,其实我小学基本都去干农活了,而且我们从四年级起连书都没发了。
“怎么那么惨,我父母那辈都没有不发书的,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吗?”
“我爸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妈已经改嫁到别的地方了,我爸在外地打工,好像也在外地有了新的老婆。我一直在山里跟我奶奶住。去年年满十六岁了,才从奶奶家搬出来找了个地方打工。”
以上便是我加入杨桃树群后对杨桃最开始的了解。
作为一个刚进入大学不久的新生,突然的从家庭缚束中脱离出来,每个月有大量自己可支配的时间和金钱,难免陷入了迷茫和原地踏步,很多初高中没有机会接触的新鲜事物接二连三的映入眼帘。随之我便沉迷于了一款”英雄联盟”电脑游戏,但是技术实在是差强人意,为了不被队友问候家人,我在同学的建议下去直播平台观看一些技术型主播的游戏操作。但是那些技术很好人气很高的主播多半不会顾及我这样的新手提出的一些低级问题。导致我很多的弹幕发言多半是被吞没在其他的弹幕之中,所以我喜欢上了去找一些低人气的主播,杨桃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不同于其他的主播的高端操作或者是节目效果,杨桃更愿意跟弹幕聊天,聊自己琐碎的生活,就像是跟朋友正常的聊天话家常一样。而他直播间的常客也都接受了他这样的直播方式,也更愿意将他的直播间当成树洞,宣泄一下每天的烦恼,而我也改变了我最初的目的,将他的直播间当成一本小版的故事会。
随着我的了解,我发现他的直播间固定的观众也就十个左右,而且都是初高中的学生,每晚都是边看他直播边做家庭作业,然后在分享一下自己每天的校园生活,而杨桃也不过只是个比他们大两三岁的16岁的小孩,但是因为家庭缘故不得不早些出来打工糊口,直播是兼职,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放松,每天六点下班,八点开始直播,十点下线,两个小时的时长,除非遇到停电断网。那他便会在他的小粉丝群通知一下,本来我只是个看客,而且跟他们也有年纪上的差距。所以并没有加他的粉丝群,但是他经常的就会出现没有按时开播的情况,所以无奈之下。我也加进了他的小粉丝群。
本来我对于他所说的身世报以怀疑态度的,因为通过卖惨去获取礼物收益是很多主播获取他人同情的惯用手段,毕竟能买的起游戏直播的各种外设,想必肯定不会有多么的穷。但是他的贫困程度确实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住的地方,我本以为是租住在哪个出租屋,结果是一个农村自建房,二层小楼的其中一间小房间,冷水是井水,热水是太阳能,阴雨天都洗不了澡,没有洗衣机,更别说独立卫生间,他给我们拍过他的房间全景,水泥地面水泥墙面,一张简单都不能在简单的床,一张桌子一个椅子,没有衣柜,用他话说就是反正也没几件衣服,直播的时候放床上,睡觉的时候放椅子上。整个房间论干净的话,只有桌子上才是比较干净的,桌面上便是他与我们能够沟通的唯一方法,靠着群里那几个初中生和高中生帮他组装的一台普通的电脑。就简单而言,绝对是我见过最朴素的一台电脑,甚至可以比得上学校计算机房的那种老式xp台式电脑。这让我之前对他的怀疑全都不攻自破。而即使就是这样一台简单的电脑,也是他生活不能负担之重。本来在认识他粉丝之前,他是跟同事一起去网吧了解的游戏,青春期的年纪,对游戏感兴趣在所难免,但是未满十八岁,加上网费,也只能让他望而却步,而他的一个同事,往往会提前离开,然后跟在旁边注视他打游戏的杨桃说,我先走了,你玩会,记得帮我下机。这也帮助他在游戏里认识了他的粉丝,也是他那几个粉丝鼓励他开直播。而电脑配置对于他而言过于的深奥,几乎使他劝退。他的粉丝为了鼓励他,互相把家里的一些淘汰掉的显卡内存鼠标都寄给了他,网吧老板也很豪爽的把自己淘汰掉的显示器跟主机箱贱卖给了他。就这样东拼西凑之下,杨桃小小的直播间就正式开始了。
他的那几个粉丝,虽然跟他年龄相仿,但是生活条件跟他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我们很多常见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零食餐饮,他没吃过,各种牌子的衣服,他没穿过,身边只有奶奶给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别人不要的旧衣服和当服务员店里给的工作服。而跟他名字相同的杨桃这种水果,他更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最后在我们的要求下,去网上搜索了杨桃的图片。这一搜,让他对这种跟自己同名的水果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居然还有水果是五角星形状的啊。好想尝一尝。”但是对于一个内陆山区的偏远县城,沿海地区的水果即使再便宜,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奢求。即使我们只好鼓励他,攒够了钱来大城市感受一下那些他没经历过的生活,没尝过的美食。
在我们的鼓励之下,杨桃也变得乐观起来,会在直播间跟我们开开玩笑,聊一聊他生活中的一点点甜份,而作为群里最年长的,我也会聊聊大学生活,鼓励他们那几个在读书的好好学习。但是每每提及学习和展望未来,杨桃便缄口不语,闷声地打游戏。在他看来,他跟我们即使关系再好,也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活着是为了未来,而他的未来是为了活着。
我们本以为有一天他能够攒够钱买到车票,坐上一趟开往大城市和未来的火车,离开那个穷乡僻壤,离开冷血的不知所踪的父母。来到我们面前,尝一下还没有尝过的杨桃,吃一吃我们觉得不足为奇的肯德基麦当劳。但是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事是事与愿违,去年的12月10日,那是他最后一次直播的日子,第二天没见过他,第三天也是,本来偏远而且网络通讯又不发达,我们以为跟平时一样出现了间接性的断网情况。但是整整一个月了,再也没收到他的任何消息。这让我们不禁为他担心。但是他周围人的联系方式我们并不拥有,最终我通过地图定位找到了他附近的打工的店,但是当我打电话给店家的时候,却被告知,店早在去年已经因为疫情倒闭了,再问杨桃的情况,老板说自己也不知道,只好给了我杨桃工作时一个玩的比较好的哥哥的电话。
当我打电话过去,表明来意时,得到的消息却让我难以接受。“人没了。”是真正意义上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年纪轻轻的我,总觉得死亡离我过于遥远。但是当周围有一个熟知的人突然离世时,我却感觉死亡离我如此的近。
“他,怎么去世的?”
“他有遗传病,本来上班的时候老板不知道,后来工作的时候咳血了,老板担心是传染病,说什么也不让他上班了,然后他就去当小工去了,但是身子又虚又有病的,钱拿的挺少的,疫情的时候基本就没班上了。我跟他住的比较近,过年说服他回家,但是他想留在他那租的房子里,说是回家家里也没亲戚待见,他的父母也基本没见过了。便一直留在这了。然后我再知道他的消息,就是他的死讯了。”
震惊我的同时,一股无名火更是涌上心头,他父母呢?他有病怎么不治?医保,募捐,红十字会,妇联,那么多条路摆在面前,为什么他父母啥也不管,就放纵他自生自灭?他房东呢,出了事都不报警的吗,救护车都没?
我咄咄逼人的态度可能让他感到了不悦,强压着语气说,他妈妈嫁到外地了,连电话都联系不上了,他爸爸倒是还有点良心,每年回来还看看他跟他奶奶,但是留个几百一千的,哪够啊,你说的所谓的募捐求助什么的,要什么材料没什么材料,谁都不懂的东西怎么弄,指望小学毕业的他还是他的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奶奶?不要什么都那么理想化,你是他的什么网友是吧,你知道他每个月网费要负担多少吗,电费网费都快跟他吃喝的钱差不多了,撑到最后他都没舍得断网。他房东觉得房间死了人晦气,一边骂一边打电话让他奶奶领人,不敢报警或者打120,传的人尽皆知她生意还做不做?房子还有人租吗?你总用你那里的道德用你的想法想,你知道他这样的人是算着日子活的吗,你担心过这个吗,你帮过他什么?现在问有什么用?
他的回复让我顿时哑口无言,他在听不到我回复之后,让我以后不要打电话过来了,便挂掉了。
我沉默了许久,我确实从没 想过他生活的那么艰难,我原本以为他的生活最多的少了父母资助,但是凭借工作仍旧可以自给自足,但是没能想到,他连第二天的饭,电,网络,药,都要精打细算。最后也没有想过向我们寻求帮助,或者他觉得,几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即使是成年的我,就算他求助于我,我也只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死亡或许对还在念书的初高中的孩子打击还是很大,在得知真相的时候,他们惊愕到不敢相信的程度,有几个孩子直接边哭边发语音,安慰无果的情况下,我只好以沉默代替,祈求时间能慢慢冲刷他们的难受心酸。
从小到大父母长辈老师都教我们什么叫公平,但是这世间确实生来就是不平,或许你觉得周围人的家庭条件跟你都差不多,但是是因为你所处的家庭让你有了拥有同样家庭条件的生活环境,在我们远不了解的更远更偏的地方,依旧有人在为明天的温饱着急,也依旧有人在为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而担忧,杨桃的离去,同情遗憾的同时也让我感恩我现拥有的一切,我买了他心心念念的杨桃,埋在了院落的一角,南方的湿热或许能让它生出萌芽,如果你愿意,就来我院里当一棵杨桃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