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远忆|氤氲木香犹未散,一缕旧意上心头(完)
民国远忆
柯云卿寄来了一封信。
他因为调职的原因,就要离开此地了。
玉欢心如刀绞,神情努力装作平静。
在信上,他很详细的写着自己将搭乘哪一天,几点钟的火车。
玉欢决定去送送他。
不料到了送车那日——
天色昏暗,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愈下愈大。
玉欢拿了伞正准备出门,就见旅长走了进来。
旅长头发上滴着水,军装也被打湿了,他的眼神犹如凶狠的野兽,通身散发着阴沉的气息。
玉欢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想黑屋里的野兽就要跑出来了吗。
“您……怎么没打伞?”
旅长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前,那目光如刀锋一般,简直像是要把她割成几片。
他从腰间取下手枪,用枪管抬起她的下巴。
伞掉落在地上,玉欢吓得僵在原地。
“你喜不喜欢我?”
这是哪来的话。旅长是这样的喜怒无常,几乎有些神经质,她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人!
“不喜欢。”
犹豫了一下,玉欢还是很坦诚地告诉了他。
“为什么?”
“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
“就这些,没别的?”
“我很怕你。”
旅长面无表情地将手枪移开,抬手就对着天花板开了几枪。“砰砰砰砰”,仿佛内心有无限愤恨借此发泄。
“许宁盛,许嫣!许宁盛,许嫣!”
“许宁盛,你给老子等着瞧!”
旅长满怀恨意,咬牙切齿,融入了雨幕中。
玉欢仿佛听见了他在大雨里嚎啕,“爹娘……爹娘啊……长生不孝啊……”
“轰隆轰隆”天上打起了雷,那凶猛的声音淹没了旅长的哭声。
玉欢看到座钟显示的时间,心急之下连伞都没有拿,就冲出了屋子。
等来到月台,火车已经开走了。
玉欢浑身湿透,蹲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
柯云卿走了,柯云卿走了……或许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明知一切不过是奢望,可心如离弦之箭,再也不受理智控制了。
玉欢再一次见到旅长,是在三个月之后。
旅长被抬到医院的时候奄奄一息,是在攻凉城时受的重伤——到底是攻下来了。
他在手术室里待了将近一天的时间,这条命终于是被救了回来。
玉欢是在他住院两周后去的医院。
她心里多少有些怨他。那日要不是他来,她一定可以去车站送柯云卿的。她也知道怨得没有道理,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这件事。
其实她去了车站又能如何?不过徒增感伤罢了!
旅长面色苍白,他拥着被子挨着床栏杆坐着,手边放着一张当天的报纸,眼睛却望着窗外的天空。
看见她来,他就请她在一旁坐下。
“现在觉得怎么样?”
“还好。”
“炮弹片炸进前胸好几处。”
他轻飘飘状似无意地说着,玉欢心里又是一跳,她都要替他害疼了。
“您好好休息,想吃点什么,我替您做。”
“不用了,你歇着吧。”
玉欢看着旅长,觉得他可恨、可悲、可怜,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这样卖命?”
“不卖命哪来的金子、车子、房子……”
旅长看了玉欢一眼——
“还有女人。”
玉欢无话可说,又在病床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之后又去医院探望过几次。
旅长在一个多月后出院了,其实还应该再躺上一个月,可旅长不愿意。
出了院的旅长,像一阵风似的,整日不见踪影。
玉欢知道他准又是为了金子车子房子女人奋斗去了。
她的日子倒是越过越滋润。
看看书,做做活,去看看爹娘弟弟。
当然,心里还存着一道长衫的身影。
大约又过了一个礼拜,旅长回来了。
旅长不再是旅长了,他已经接到了师长的委任状。
他还告诉她,自己改了名字,叫做顾绍麟。
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得意。
“坐下吧,我们谈谈话。”
玉欢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看中了你吗?”
玉欢摇了摇头。
“因为你长得和许嫣实在太像了!”
是她。是报纸上的许女士,是那晚喝醉的旅长口中喊着的许嫣。
“许女士是您的心上人吗?”
玉欢明白了。许女士同别人结了婚,于是旅长就找到了相貌相似的自己。
“我恨许嫣。”
“不对……”玉欢凭着直觉,“一定不是这样。”
“既然你恨她,又为什么要找一个相貌相似的人放在家里,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我乐意。”
玉欢默然。联想到之前旅长对她的态度,是不是这个许嫣既是旅长的仇人,又是他的爱人?他对于她是又爱又恨的态度?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你可以回家了。”
“真的?”
玉欢欢喜一起来。
“你讨厌的人终于滚蛋了,高不高兴?”
“其实……控制一下情绪,您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那日我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我本来就是顶讨厌的人。”
“不是那样,这世上根本没有顶讨厌的人,因为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
“这段日子,您对我很照顾了。”
旅长笑了一笑。
“以后恐怕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祝您平平安安,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借你吉言。”
旅长的面上又是一副“到底是小姑娘”的神情了。
这是玉欢最后一次见到旅长。
一个月以后,军队开拔,顾绍麟师长随着江司令一并离开了。
玉欢以完璧之身回到家里,使玉母在万分庆幸之余又感到不可思议。
“真有这样的事儿?”
“其实顾旅长人不坏,他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他曾经的一位爱人与我容貌相似。找我过去,也就是为了谈谈话,做个伴儿。”
玉欢用少女的天真看待那段被强迫的岁月,旅长在她心里已成为了一个痴情的男人。
她一厢情愿的认为,旅长定是为了心上之人,才没有玷污自己的清白。不管旅长是如何说的,玉欢笃定,许嫣女士在他心里一定占着很重要的位置。
但是旅长为什么会恨许嫣女士呢?是因为许嫣女士嫁给别人,背弃了曾经的山盟海誓?
玉母的叹息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就算你是完璧,可是丘八将你接走的事已是人尽皆知,你的清白已然坏了。”
“以后可怎么办……”
“您就别听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忧了!总有不嫌弃我的人。”
玉欢恢复了从前当姑娘时在家的生活。
到街上买菜,洗衣做饭,看看书,做些针线活,……生活平淡而充实。
这日,玉欢到街上的书摊打算买几本小说。
刚付过了钱,抱着书准备离开,天就下起了雨。
雨愈下愈大,雨点贯串作丝,噼里啪啦从天上砸下来。
玉欢慌忙要跑到檐下躲雨。
头顶撑起了一把伞,她回过身,就看到了柯云卿。
柯云卿微微一笑,面容清俊,风度翩翩。
“玉欢,我回来了。”
他叫她“玉欢”,不再是“玉欢姑娘”,也不是“玉姑娘”。
“我同你一道回去。”
“有事要请教先生,也不知他肯不肯答应。”
柯云卿的眼神温柔缱绻,玉欢低了头,将耳畔一缕黑发拨至耳后。
“好。”
她抬起头,微笑。
两年后的一个黄昏,玉欢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玩具,正快快乐乐地向家里走去——那是她与柯云卿的家,半年以前还加入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
在巷子口,她听到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着话,“……凉城司令顾绍麟……”
顾绍麟?好熟悉的名字……那不就是旅长吗!
玉欢后来在报纸上看过他的名字,那时他已当上凉城的司令了。
“顾绍麟和他的夫人在火车上一同被炸死的,日本人动的手……”
“据说炸的血肉模糊,只有两只烧焦的断手还握在一起呢……”
“顾绍麟也算有骨气,到底没把铁路权交出去……”
“瞧你说的,他要把铁路权交出去,中国人不得骂死他嘞!”
“鱼肉百姓,为害地方,可在这件事上还算有点气节……”
“这些军阀,真闹不清楚。洋人占地盘不去打,就知道成天打自己人……”
玉欢继续向前走着。
她心想,不知炸死的顾夫人是不是许嫣?
不对,许女士已经结婚了,大概这位顾太太是另有其人吧。
玉欢叹了一口气,想到旅长曾那样卖命,为他的金子车子房子还有女人,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惋惜过后,她转而想起家里的小宝贝,担心新来的老妈子并不能照顾好她。
小宝贝会不会哭了呀?
玉欢在斜阳里匆匆走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