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还是母亲的菜园子
这条通往厕所的路,每到夏季蔬果茂盛的时候,总能给院子带来丛林密布的感觉。每一次的穿行,都会产生时空穿越的神奇体验,让你不停逗留,恋恋不舍,且不由得感激父母对这片菜园子每一年的细心照顾。
今年园子里的蔬菜不仅没有掉队,而且格外茂盛。园子是父亲一手经营,因为,母亲已离世七个月。并不是我要刻意营造沉重,实在是这家里的每一处存在都在告诉我,母亲确已不在。
此刻,多希望走过这片浓荫后,未进家门便能听到母亲爽朗的声音,而不是父亲那极度思念的哽咽。
“你妈最喜欢吃玉米,今年第一根玉米,昨天我煮好了给你妈送去了,可惜她不吃。”
“实在是有你奶奶在,否则我觉得活得没意思。”父亲的倾诉是及其克制的。我不能想象父亲独自守着这个对他来说已无实际意义的家的每一秒。又因为照顾不能自理的奶奶,父亲守着这个家,寸步不得离。
母亲走的第二天,我呼吸困难,感觉天塌了。
父亲呢,却总是沉默。
七个月,我们兄妹早已回归正常生活,只是很默契地轮流回家陪伴父亲,但是,很多时候,得父亲独自生活。父亲的精神状态尚可。他总给你这样的感觉。生活循规蹈矩。
可是他的睡眠好少。
“爸还是半夜唉声叹气。”
“爸又去妈的坟前坐了半天。”
“你不知道咱爸有多想咱妈。”
是啊,我不知道。我只看到短短几个月,父亲的身体瘦到可以用干瘪形容。
“从前是为你妈而活,现在不知道怎么活了。”
想起父亲的总总遭遇,我想,他是把这人世的苦受得够够的了。
这人世,父亲是甘愿舍弃的。
父亲是在清明节附近开始操持菜园子的。“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总觉得他行动得比邻家迟些,因为我这个不事稼穑的人都觉察到了。我期盼着他赶紧行动。心底里不愿让这菜园荒废了。
这菜园子是母亲的宝贝,我依稀能听见母亲在催父亲翻地,催父亲施肥。父亲曾说:“老感觉你妈时刻看着我。”我想,这物是人非,是父亲面对不了的。这菜他不是不愿种,是不敢。
一个周末回家,父亲终于把地翻好。
再过几周回家,那西葫芦已经开花,西红柿都长到膝盖了。那许多种蔬菜在各自的格子里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如沙场骄傲的士兵。
父亲让这个家还是以前的样子。
从没发现父亲如此“小气”,地里的葱已经多如草坪的草了都不让我们轻易损害半株。这菜园,父亲比母亲还宝贝。
“玉米熟了,有十几根已经能吃了,再不回来就不给你们留了。”
“明天回。”
我一次次发现,最没用的就是儿女。离家几公里的我竟也好久没回了!带着自责与思念,我们姐妹先后又回到了“娘家”。
这一次,父亲终于开口诉说他的思念。“没劲儿了,真没劲儿了。”父亲的声音好疲乏。眼里都是泛着的泪光。
“爸,你得好好活着,否则我妈就白走了,你得把我妈的那份活出来。”“你看这漂亮的蔬菜!就像你为了我妈而种菜一样,为了我妈,你能不能好好爱护一下自己,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可是你啊!”
父亲沉默。
我心疼父亲,但是知道,我帮不了他,他的痛,只能交给时间。即使活着成了煎熬,谁也无能为力。
短暂陪伴的儿女、屡过我家门而不入的邻居、一天天拴住父亲的奶奶、还有不会回来的母亲。这个家,越守越煎熬。
人生的路,寂寞且长,痛苦似乎是永远的主旋律。
在乡间小路遇到了同样守寡不久的年纪尚轻的老姨,刚吃完一个人的晚饭,又独自出门散步。我问:“一个人孤闷不?”她答:“早习惯了!”
我总感觉,就像父亲经营的菜园子,在痛苦绝望面前人的生命力怕是要旺盛顽强得多!
其实,大家都知道,那是母亲的菜园子,一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