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烟与火
1
夜晚睡到一半突然醒来,是入秋的凉意叫醒我了吧!还是我依旧不习惯与人共眠。转身看他熟睡的样子,均匀沉稳的呼吸,看来他睡得很好。伸手越过他的身体,拿起他放在台灯旁的烟盒和打火机,点了一根夹在指缝间。
我静静地看着烟雾迷乱狂舞的样子,想象自己就像是手中的烟一样,在我赋予的短暂生命里,急于寻找生命中最值得放纵的一个点。呵,难道它不知道,在火苗释放出最后一点火光后,它的生命也终告结束吗?
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眼光停留在即将熄灭的烟头上,似乎想替自己抓住些什么,却也知道,我抓不住什么。朝自己无力地一笑,决定不去想恼人的事,将头发盘起,我下了床。
来到书房,习惯性地先开了电脑。走到窗边,我拉开窗帘,让自己的脸贴着玻璃,冰冷的感觉迅速地由脸颊的皮肤渗透到心神。我享受着这种无生命的传递,就像光着脚踩在雪地上一样,有种莫名的快感。
坐回电脑前,例行地先到公司网站,回复访客在留言板上所询问的各种问题。这已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身为业务部门主管的我,从不让下属回复访客的问题。一来是因为经验不足的顾虑;二来这也是我必须亲自了解市场与客户需求的责任之一。
接着又整理了一些新客户的基本资料;这时,书房里又出现了另一个人影。“怎么了,睡不着吗?还是我吵到你了?”我没有抬头地问着来人。
“没有!是我自己醒来的,猜想你应该又到书房来了吧,果然没错。”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揉着我的双肩。
“嗯,谢谢!”我将双手离开键盘,享受片刻的休息。
“跟我还客气什么啊!我那么爱你,这是我应该做的!”
诚晋,是我年初到加拿大参加考察时,在飞机上邂逅的男人。严格说来,在我眼中,他只能算男孩吧,他比我小六岁,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小鲜肉。那时的他,刚好参加班上的毕业旅行;在回程的路上,我们因为航空公司的小小疏忽,而认识彼此。
我们在飞机上聊了起来。谈话间,我知道他是学美术的,难怪从他身上我感觉出那么些许的狂放不羁。而他直率的个性及爽朗的笑声,也让这段长途无聊的回程,增添了许多有趣的回忆。
回国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飞机上曾经发生的那段小插曲也没往我心里去。只是没想到,真是缘分还是巧合,在我公司里我又见到了他。我好奇着他出现在我公司的原因。原来,他那次听我提起过,我在留学中心任职,而他的同学正好想出国进修,便推荐他到我的公司来看看。当天晚上,他就以要感谢我为由说要请我吃饭,我犹豫地答应了。虽然,应该是我感谢他才是。
自从那次见面后,我们的见面次数就多了起来。而在成人的世界里,自有一套适合来去的游戏规则。只要你情我愿,感情的事,没有所谓合不合适。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生活里的原因。他,是热情的,也许是年纪的关系吧,他总可以时时带给我惊喜;刚开始交往的那一阵子,我也曾因为女人的虚荣心作祟,以为我遇到了难得一见的好男人。
今晚,因为公司的一位高管即将高升到国外分部,公司全体同仁替他举办了欢送会。整个晚上,节目一场又一场的接连,没有停过。直到大家玩到尽兴,已是凌晨时分。
正当所有人做鸟兽散,打算各自回家时,今天的主角向我走来,开口问:“怎么?男朋友不来接你吗?这么晚了,该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家吧?”
我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回着:“一个人回家很奇怪吗?你不也是?”
“我是因为没行情才不得已,你可别说你也是啊!”他半开玩笑地说着。
“你觉得我像是个没行情的女人吗?”我故意斜眼瞪着他问。
“呵,我可不这么认为呀!全公司上下谁不晓得我们的Daisy经理美丽大方、聪明伶俐,没人追,谁信啊?唉……只是……”他卖着关子说。
“只是什么?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我难掩心中的好奇。
“只是……不知我们Daisy经理愿不愿意在我离开杭州前,完成我一个小小的愿望,让我当个护花使者,护送你回家呢?”
我本想婉拒,因为我并不想给什么人什么不该有的希望,但他坚持,绝不让我一个独身女子在深夜里一个人回家;我也考虑到自己喝了酒,且有些醉意;与其找代驾,不如就答应他的要求。
一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可能是我喝了酒,有些累,没怎么回应他的殷切热情。没多久,车子停在巷口。下车前,我向他道了谢,并祝他一路顺风!无视于他欲言又止的态度,我开了车门,没有回头地走往回家的方向。
一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卸妆,门铃就响了起来。一开门,我看到诚晋一脸惨白地站在门口,我侧身让他进门,问他怎么了?
他说,他在巷口看到一个陌生男人送我回来。
“他是谁?你怎么让他三更半夜送你回家?”诚晋口气有些不悦地问。
“哦,他是我们公司管理部的领导,明天起他高升到国外分部。他不放心让我一个女孩子回家,就送我回来了。”我一边卸妆,一边对他解释着。
“你为什么不叫我来接你呢?还有,你怎么喝那么多酒?”诚晋的口气愈发不悦。
“今天公司帮他办欢送会,大家尽兴,多少喝了点酒,没什么呀!更何况,我有分寸,你何必那么凶地质问我?他坚持要送我回来,基于同事情谊,我不好拒绝。而且人家明天就要出国了,你在吃什么醋呢?”我坐在他面前,看着他不悦的表情说。
“总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了,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放过那个人!”诚晋近乎无理取闹地要求着。
“你相信我好吗?我说过了,他只是同事。”累了一天的我,开始受不了他的无理取闹。
“我不管,除非你答应我公开我们的恋情;否则,我说到做到。”诚晋的态度越来越强硬。
2
我发现,他体内那股狂放的基因开始蠢蠢欲动。是他与众不同,还是学艺术的人都有这样一点不同于常人的思考模式?他开始怀疑我的交友情况,怀疑我跟上司、下属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
但我认为,我实在没有必要向外人交代我的感情生活,引起八卦。职场上,上司要的是我的工作能力和领导能力;更何况,我不觉得公开我的感情生活会对我的升迁有所帮助。所以一直以来,公司的同事们都认为我是单身,尽管身边有追求者,他们也只是认为是我眼光太高,看不上罢了。
没想到,今天,他却因为这个原因与我大吵,坚持要我在公司里公开和他的恋情。我试着退让,希望他能明白我不公开并不代表我会出轨。但是,我也开始意识到一点,我跟他之间不只是存在着年龄的问题;随之而来的是,我必须忍受他所谓“不懂事”的年纪下所做出的一些无理行为。
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我永远在担心着,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我想,我必须让他了解,我并不属于任何人,包括他在内。他的爱,已经让我喘不过气;如果我们之间找不到相处的方法,我必须将关系做个了结。在我的游戏规则里,不要这样的男人。
这一天,我正在接待室接洽一笔新业务……
“明路国际教育顾问您好!敝姓张,很高兴为您服务。”总机人员专业有礼地接起了电话。
“喂,小姐你好,麻烦请找Daisy。”
“请稍候,我帮您转接。”总机小姐立刻将电话转进了经理办公室。
不久,电话被接了起来。“喂,业务部,您好,请问找哪位?”接起电话的是Daisy的助理。
“喂,Daisy不在吗?你是谁?我要找Daisy!”
诚晋用着很不客气的口气说着。
“先生,不好意思!经理现在正在洽谈中,请问您哪里找呢?我先帮您留言,稍后请经理回电给您。”
“你不必管我是谁,她在忙?忙什么?我有事找她,你叫她来接电话。”
助理一时间显得为难,因为她知道Daisyl非常不喜欢别人在她洽谈业务时打扰她。但对方的语气让她觉得来者不善;而且语气间,好像透露着两个人的关系不寻常。她叹了口气,朝着话筒道:“先生,那……可不可以请您等一下,我帮您把电话接给经理。”
当我得知有访客来电后,我马上跟正在洽谈留学事宜的客户借用了五分钟,同时表示我很抱歉,并交代助理先向客户补上茶水咖啡,随后,便退出了接待室。
来到办公室,助理为难地看着我。她知道在我接完电话后,她必须找个好理由说服我,说明她为何在洽谈时打扰我。
“喂,Daisy您好!”
我用着一贯的口吻接起了电话。
“喂,思琪,是我,你刚刚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话筒里传来诚晋夹有一丝丝不高兴的询问。
听到对方叫着我的名字,我知道是诚晋打来的电话,我问:“怎么了?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现在在忙,有什么事等我下班再说,可以吗?”
对于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诚晋明显地将音量提高,表现出他的不悦。“思琪,我在问你,刚刚为什么没有接我电话,你还没有回答我?你……”
我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没有重要的事的话,等我下班再说吧,我要去忙了,就这样!”话说完,不等他反应,就挂上了电话。心里有着无名的烦躁,转身对助理交代着“告诉总机,所有电话过滤后再转进来!”
我回到接待室,继续跟客户介绍各国学习情况及各校状况,不想让私人情绪影响到我。但心里总有一丝莫名的担忧,好像就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加拿大和澳洲都是近年来最热门的留学国家,我们曾经做过详细的国情和学校概况的调查,当地有严格选择过,并配合了很久的代理单位。很多家长和同学也都非常喜欢加拿大和澳洲的环境优美、国情单纯,而且各级学校的完整教育规划,让同学有更多的渠道完成学业。”
“丁小姐,那,我们家妹妹今年高中毕业,现在出国的话,有没有办法直接念当地学校的大学?她上个月有考了托福86分,雅思也考了6级分。”
坐在思琪对面的家长仔细询问着。
“嗯,一般来说,我们都会建议同学在刚接触新环境时,还是要先熟悉一下当地国家的教育方式和教育环境。虽然同学在杭州有考取托福和雅思成绩,但通常我们还是会先安排他们到大学的预科就读几周,等他们都适应当地生活之后,再安排正式测验来了解同学的适应状况,再决定同学是否可以直升到大学部就读。”
“那,大概要读多久的预科课程啊?”
因为接待室就在会客室隔壁,在与客户洽谈的同时,我清楚地听见门外的争吵,正想开门一问究竟,就先听到熟悉的声音说:“我要找Daisy,告诉她,我有很重要的事非见她不可!”
“先生!不好意思,经理正在忙,可不可以请您到会客室稍等?”
“闭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来找Daisy的,她在哪儿?我要找她。”
“先生,我不是已经告诉你经理在忙了吗?请你到会客室稍坐一下,等经理谈完案子,我会告知她有访客来访,可以吗?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总机人员用着安抚的语气对来者说着,希望他可别闹出什么事端才好。
3
心中的无名火,一瞬间被点燃。我推开门,看见来人真的是诚晋,二话不说,就拉他进隔壁办公室,想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留下一堆错愕的面孔站在原地。
“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不是请你别在我上班时间打扰我的吗?有什么事等我下班谈不行吗,非得跑到我的公司闹?”听见我的口气开始不耐烦,诚晋也开始咆哮:“你说,你刚才去哪里了?你知道我打了几十通电话,你都没接,你到底在做什么?难道在公司就不能接手机吗?”
我用着所剩无几的耐心对他说:“手机放在办公室,我刚才在和客户谈案子,你说,我要我怎么接你电话?”
“你不用骗我了,你是故意不接我电话,你跟男人去鬼混了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他近乎疯狂地大叫着,双眼直盯着我,似乎想一口将我吞噬。
“李诚晋,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高兴?”我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地吼着。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要你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样的要求很难吗?啊?很难吗?”诚晋扣住我的肩膀,大声地咆哮着,双手也不停用力地摇晃。
“你要我说几次你才懂?我不公开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并不代表我会出轨好吗?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我们干脆到此为止算了。”我一边想挣脱,一边做出决定,以不算询问的口气。
“好,你敢,我现在就到外面去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让你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男朋友!”诚晋威胁地说,一边作势要打开办公室的门。
我拉住他,不让他开门;也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公司里出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平静地对他说:“诚晋,等我下班后再谈好吗?相信我,我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现在还在工作中,回家后,我再跟你好好解释,好吗?”
诚晋听我的口气一瞬间变得柔和,他也猛然发现自己失态。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思琪,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好吗?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对不起,原谅我好吗?”他上前抱住我,祈求我的原谅。我如获大赦地松了一口气,情绪也平缓了下来。“你先回去等我吧,我下班后就过来看你,别让我在公司给人看笑话了,好吗?”
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并承诺我,等我下班后,一定会好好跟我道歉,补偿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送他离开后,公司里所有人都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我做了个深呼吸,不予理会,回头对助理交代着:“跟我进办公室,准备做学校简报。”
进了办公室,在助理整理测试资料的同时,我告诉自己,是该结束的时候了。我已经受不了他这样的疯狂和不理智,再这样下去,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有崩溃的一天……
烦躁地度过一天,我离开公司,开着车往诚晋家的方向。车上,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泪水一滴滴地湿透我的上衣。我真的无法再忍受他的无理取闹了,试着沟通也没有用,今天还发生了这出闹剧。我不能任他这样将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事业一手给毁了,我不能……
将车停好后,我心里忐忑地犹豫着该不该这样做。我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心疼?会不会……不让自己念头有动摇的机会,我擦干脸上的泪痕,快步地走向我的目的地。
诚晋看到我准时地出现在门口,高兴地拥住我,说:“思琪,你果然来了,快进来吧,我有惊喜给你!”
我任他拥着,进了屋内,桌上有浪漫的烛光、红酒及精致的晚餐。突然,我觉得胃在翻滚,让我有想呕吐的感觉。以前他精心设计每次惊喜时,总是可以获得我热情的回应,怎么!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值吗?
诚晋没有发现我的不对劲,直到我忍不住,开了口:“诚晋,我现在没有什么食欲,我们先谈谈吧,好吗?”我坐在沙发上,准备将事情做个了断。诚晋却抢先说着:“思琪,对不起,我知道我今天太无理取闹了,请你原谅我好吗?我以后不会了,真的,我保证!我保证!”
我不发一语,紧紧地抱住他。毕竟,他是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也曾甜蜜过,相爱过。如今却因为我的自私……
诚晋看到我这样抱着他,高兴地以为我原谅了他,低头吻住我的唇,我放任自己回应着,一如往常。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
激情过后,诚晋轻声地在我耳边说着:“思琪,我真的好爱你。真的,真的,我无法想象如果我失去你,答应我,别离开我好吗?”
我知道诚晋在等待我的答案,但此刻的我,已无法回答他任何问题。我抬起头问:“饿不饿?你先去冲个澡,我去把桌上的菜热一热,等会就可以吃了。嗯?”诚晋开心地猛点头,在我唇上再落下一个吻,便起身下床走向浴室。
看着他进了浴室,我也起身将衣服穿上。走到厨房,打开煤气,我没有打算热桌上的菜,只是让煤气炉开着。我知道,诚晋在洗完澡后,都有抽根烟的习惯……
电视里,夜间新闻里传来最新消息。
“钱塘区在晚间十点钟左右,发生了一起瓦斯爆炸。爆炸发生在一处巷弄中的民宅,而爆炸引发的火势与浓烟稍早已被消防人员迅速扑灭。据了解,消防人员在爆炸现场发现一具男尸,死者身份尚待确认中。警方及鉴定人员也已到达现场进行勘察,初步判定,应该是一起意外事件,但不排除有人为因素。记者小强在现场为您所做的报道……”
看着电视屏幕,我点起一根烟。看着烟雾迷乱狂舞的样子,在我赋予的短暂生命里,急欲寻找生命中最值得放纵的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