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年·念生欢

六月精阳,七月流火。
时间过得多么的快。无论你的感受是痛楚还是喜悦,是麻木还是激荡,它都低眉顺眼不声不响自顾自地走着。你想抓住它,无奈你根本抓不住。你想善待它,但是它常常给你的是满目疮痍。
唯有,顺——其——自——然。
如我顺从今天的阳光,让它们如金黄的鹅绒一团团地洒下来,覆盖得我满头满脸都是暖。街边两侧种满了法国梧桐,那些树冠上的叶子还未枯败还算肥大,还在展示着那浓绿得接近于墨色的色泽。树下立着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基本隔个三五米就有一家。我骑车经过的这一路,鼻腔尽是甜美微焦的香气。拐了两个弯,过了一个丁字路口,掠过一家音像店,许巍沙沙的,绵绵的歌声传入了我的耳中。那是一首老歌,《每一刻都是崭新的》。旋律舒缓得宛若流水;歌词轻柔得好似喃呢。若非是了解许巍生平经历的人,很难相信这样的轻吟浅唱会出自一个摇滚乐手的口中。
所谓“摇滚”,许多人说是非裔的美国黑人发明,被无数音乐家继承并光大的一种充满激情的、表现另类的文化音乐。在我门外的认识里,“摇滚乐”就是一种用贝司,吉他、架子鼓、长头发、皮夹克和破了洞的牛仔裤等等元素组合在一起的,呼唤自我和自由,独立与解放的打击乐。SO,不够思想深刻如崔健的哲人不配谈摇滚;不够惊世骇俗如丁勇的嗓门不配吼摇滚;不够霸气外泄如臧天朔的纯爷们不配驾驭摇滚;不够壮志凌云如汪峰的大才子不配继承摇滚。可是,这些玩得起摇滚的牛逼明星们,要么抑郁要么吸毒要么离婚要么自杀要么身陷各种负面门……倒是英年因故早逝的黄家驹,成了我少女时代记忆里的一颗星。
早些年,我也是一枚追星小女生,看到舞台上浑身金光,眉目多情的帅哥就胸怀小鹿地发花痴,对帅得连班上男生都如痴如醉的黄家驹更是死心塌地。迄今我还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在最光辉灿烂的时候把生命一下子玩到尽头,就是永恒!”他果然是因为玩游戏而把小命丢了的。他死后化为无数粉丝眼中的传奇,心里的不朽,也算是不白来这红尘一遭。毕竟,艺术的寿命是无限制的,艺人的生命却是受各种环境的制约的。
比如许巍,弃乡北上的时候踌躇满志,心气倍高,自以为能够成为郑钧第二,结果长期坐着冷板凳。窘迫到了极限的时候,连参加好哥们栾树的婚礼都没钱买张北京赴青岛的机票。再加上长期的熬夜、失眠、创作压力,精神迷茫,使得他患上了重度抑郁症,每天坐在马路边儿看车来车往,人聚人散。他的状态,就像在他《两天》中所唱到的:“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
许巍走出来,按他所说的,是通过佛学与传统文化的涤荡。我当年走出来,则是靠着基督信仰。患过抑郁症的人,都懂得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学佛的人和信主的人,多少能够化解掉这股巨大的黑暗的力量。因为在佛教徒的眼里,死亡是了结尘世劫难,去往彼岸的一个中间站。但是佛家推崇因果论,相信善恶报。一个人若是饯害自身的性命,就是犯了最严重的杀生戒,还怎能超脱罪业,赴往极乐世界呢?在基督徒的眼里,人生在世最重要的目的是接受上帝的救恩,因信称义道成肉身。除非是上帝动手或者他人行恶,自己绝对没有资格结束生命。
这种说法在前些年本人的眼中,绝对是不值一哂的谬论。
我自幼是悲观主义者,自小学四年级就装模作样地翻看《红楼梦》,后来在大学没少去图书馆看那些杂七杂八的古典名著。再后来,走上社会,又因为性格柔弱而一路摔跟头,没少体会什么是世态苍凉,什么是人情冷暖,什么是捧红踩白,什么是冷暖自知。在几度濒临崩溃的境况之下,我选择了信基督,不过是想找寻一个能够缓解精神压力的渠道,抑或是让灵魂暂时休养生息的港湾。那个年月的我,只需要一个宇宙里最强的神砥,帮助我遇妖降妖,遇鬼杀鬼,酣畅淋漓地一路冲过去……至于天堂地狱,无非一念耳。这种思维捆绑了我五六年,直到父亲身患重病,接受高危治疗的期间,才逐渐破碎,更新,修复。
再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情了。
再没有比健康更宝贵的东西了。
一个人嘴上再念念叨叨不怕死,不想活,那是他个人的生死荣辱观。在他的至亲遭遇病魔的袭击,忍受死神的恐吓的时候,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拿自己的性命来为对方顶替。在那个时候,不涉及伦理,不牵扯道德,这股甘愿牺牲的力量,乃是出自于本能。
我无法忘记,父亲因胃癌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母亲紧紧抓住我的衣袖,她的身边,拥满了姑家表兄和姨家亲戚,大家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手术室的门。当我独自一人跪在角落为父亲祷告的时候,过往的一幕幕幻灯片似的在我眼前回放:壮年时代视我如珠如宝的父亲,中年时代对我谆谆教导的父亲,老年时代为我无可奈何的父亲……我仿佛从未认真地读过他,而他的光阴却瞬间流逝了大半。
父亲去世之后,我作为独女,全程送护他的遗体走向火化炉,我目睹了他火化后的骸骨——那么白,白如雪,那么细,细如尘。他一米七八的个子,最后化作了一骨灰盒的白灰。我捧着他,轻轻地把他放进墓穴里。那一天,我也在思索,上天既然赐予人类诸多苦难,种种离别,又给予了人类丰富的情感,细腻的心理,天公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毕竟我们都是凡人。作为凡人,大多数向往的只是平淡生活里的小小幸福,不需要浪漫极致的情爱体验,也不需要飞黄腾达的名人光环。平实百姓追求的不过是现世安稳的妥当,一粥一饭的安然,亲人团聚的平安。当这小小的愿望也被破碎,看着血脉相连的亲人撒手人寰,我们不得不承认自身在自然规律面前,弱小如蚁。那些金钱,名利在死神面前无一是用,那么我们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生活,又如何寻找生命的意义?
是混混沌沌麻木不仁,还是强颜欢笑虚度时光?
我纠结了几个月,终在一本《卿卿如唔》的灵修书里找到了安慰。
那是一代文学大师鲁益师为了纪念爱人乔伊的著作。读的过程中,我几度掩卷悲摧泪下。那份由爱情和死亡交织辉映的悲凉从字里行间充分流露出来,让我看到人性在造物主面前的真实挣扎,触摸到生命在苦难面前蹒跚而又艰辛的跋涉。在某种情况下,我们不能把一切痛苦推诿给命运。电影《影子大地》,鲁益师看着乔伊弥留在病榻之上,他彻夜不眠,泪流不断,一声声唤着爱人的名字,一次次说着“乔伊,我爱你……”我想,那时的他是真心痛悔自己没有早些珍惜与乔伊相遇相守的时光。记得乔伊初次被鲁益师请到家里做客,她看到了一幅美丽的风景画,画中有一道金子似的阳光,洒在山谷的另一端。鲁益师在旁解释这座山谷名叫黄金谷,宛如人生,答案总在山的那一头,而我们得到的,只是影子。实际上,当鲁益师带着乔伊亲赴黄金谷内,发现阳光根本不在山的另一头,它一直长存在谷中,跟阴影交错出现。这才是人生的真相。
深吸一口气,再看一眼窗外的阳光。那么灿烂,那么温暖。
于是翻出《圣经》,翻到《传道书》,再读一遍那句至理箴言:“光本是佳美的,眼见日光也是可悦的。人活多年,就当快乐多年;然而也当想到黑暗的日子,因为这日子必多,所要来的都是虚空。”
活在当下,珍惜生活,感恩情义,尽力完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