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历史小说】《血色睢阳》6 邵纶
时间:大唐至德二年八月初一
地点:睢阳城南大街
距睢阳城破还有九十九天。
旭日高升,骄阳似火。
因为大战在即的缘故,往日熙熙攘攘的城南大街,现在却几乎看不到半个身影。我和苏俭快步走在青石路面上。皮靴踢踏石板发出“咄咄”之声,在空旷的长街上回荡反复,环绕不绝。
从太守府出来时,我与姚县令商议一番,最后决定由他带着一队辅兵,到城北胡屠户和毕财主家分别进行搜查。我则和苏俭一起,先去位于城南的董老郎中医馆,问清楚春药的事情。
路上,恰好遇到老萧带着小五、小七来找我们汇合。看到他们三个沮丧的模样,我便知道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
“萧大哥,兽人呢?你们抓住他了么?”苏俭见只有他们三个回来,忍不住瞪大眼睛向他问询。
老萧一脸的沮丧,叹一口气,说道:“我们跟丢了。”
我想起兽人逃跑时已是血流不止,于是不解地问道:“地上不是有他的血迹么?怎么会找不到呢?”
老萧皱起眉头,说道:“血迹被人处理了。我们胡乱找了一夜,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原来,老萧他们三个昨夜循着血迹一路追逐。虽然当时没有月光,星点也很稀疏,但是老萧凭着极为敏锐的嗅觉,始终能一路紧跟,让那兽人在黑夜之中也无法遁形。就在他们以为终将得手之时,不承想,一条被人仔细打扫过的小巷让他们彻底迷失了兽人的踪迹。老萧不甘放弃,带着小五和小七在巷子周围仔细搜寻,却再也没有能找到兽人的踪影。
不过,老萧毕竟不是庸人,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丛丛迷雾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路面被人拿扫帚清扫过,之后他们还泼了清水冲洗。不过,我仔细闻过,那一大摊水反倒散发出更为浓郁的血腥,似乎像是猪血羊血。”
“是胡屠户!”老萧话音未落,我和苏俭就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老萧不知道昨夜太守府中发生的事情。“什么胡屠户?你是说那些猪羊血渍么?”他问道。
我点点头,把昨夜里我们和许太守、姚县令就此案做出的推断简略地讲述一遍。当然,至于杨闻道揭露老萧是降兵的事我并没有提起,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当老萧得知兽人一事极有可能乃是叛军所为的时候,他显得极为惊异,本就阴沉的面色变得更加凝重。我偷偷观察他的脸孔,想要就此发掘出埋藏在他心底的秘密。可是,看来看去,并没有从他身上发现值得怀疑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老萧皱着眉头问道。
我心里早有了成算,吩咐他道:“老萧,你带着小五和小七,马上回城北找到姚訚姚县令,把你们发现的事情全都告诉他,让他迅速派兵包围胡屠户家进行彻底搜查。我和苏俭继续南行,等把春药的事情查清楚后,再去城北与你们汇合。”
老萧点点头:“好,事不宜迟。小五小七,我们走。”
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感动。
自从昨日黄昏偶遇兽人时起直到现在,我们五个都是一夜未眠,身体疲惫已极。尤其是苏俭和小五、小七三个年轻人,正是缺觉的年龄,方才说话时我看他们都已经开始打盹了。可是为了查清兽人一案,他们全都紧紧跟在我和老萧的身后,从城北到城南辛苦奔波,即使身犯险境也毫无怨言。
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令我兴奋,给我勇气。它将我体内寒冷的血液和麻木的神经彻底点燃。它让我那颗冰封已经的心沸腾不已。
我想,这种感觉应该就是杨都尉曾反复对我说过的,大唐男儿的责任与使命。
我大步向前,让迎面射来的阳光尽数洒到我的脸上和身上。
即使前方危机重重,我辈亦将砥砺前行。
我和苏俭快步前行。就在快到医馆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拐角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正愤怒地大声喝斥:
“你们这群无赖,快点滚开!”
我们忙快步绕过街角。果然,在这条街上,大约七八个嬉皮笑脸的街头无赖,正将一个美丽的少女死死地围在当中。这些无赖动作轻佻,嘴里全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们的手里,都多多少少散乱地拿着些鸡蛋、豆腐、咸鱼等物,一看便知是刚从别人手里硬抢过来的。
我怒从心起,血往上涌。恍惚之中,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似乎变成了文婉的模样。
我的手微微颤抖,鞘中短剑也在这震颤之中跃动欲出。一时间,我竟然动了杀机。
那少女却的确不是文婉,她显然是个胡人女子。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厚实的嘴唇还有丰满的身体,浑身上下无不散发出一种远远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妩媚 。少女虽然被围在当中,却临危不惧,一次次地用肩膀顶着来人向外冲撞。
她试了几次,始终无法闯出这层包围圈,盛怒之下,挥起手中的竹篮狠狠地击打为首那人。
“哎呦,你打瞎我的眼睛了。你得拿身子来陪我才行。”被打那人一手捂着眼睛,一手径直就往少女挺拔的胸脯上抓来。
“你们干什么?快住手!”苏俭气得脸颊通红。他飞快地抽着弩机,熟练地上弦平举,将蓄势待发的弩箭指向为首那人。
“哟,小白脸子想英雄救美啊。”那人回头打量,见苏俭不过是个柔弱的白面书生,他竟然抽出腰间短棍握在手中,坏笑着一步步向苏俭走来。
其他无赖也全都跟着放肆地大笑起来。他们同时掏出随身的棍棒和匕首分散开来,看样子像是要把我们三个全都围在一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大唐律令?”苏俭平端着弩机,将弩箭死死瞄准领头那人。只是,我能看到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那人只注视着苏俭,不提防我猛地冲到他的面前,飞起一脚,先将他手里的短棍踢落在地,然后左手掐住他的下颚,用力反手将他搂入自己怀中。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拔出腰间短剑,并将粗粝的剑刃贴在他的脖子上。他使劲挣扎,却被我钢铁般的左臂死死摁住,于是很快便彻底放弃了抵抗。
“再向前走,我就杀了他。”我蔑然地望着眼前这群无赖,言语冰冷如锋。
他们却还以为我在说笑,于是一边握着棍棒继续向我走来,一边笑嘻嘻地劝我放手。
“哈哈哈哈,我看你不过是个屁大的辅兵,竟胆大包天敢来招惹老爷们。实话告诉你吧,你剑下之人乃是当朝高节度使的亲侄子高湛高公子。我看你也是个穿军皮吃兵饭的人,现在放开高少爷,我们看在高节度他老人家的面子上,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说呢?”
我懒得和他废话,右手微微用力,高湛的脖子上便划出了一条整齐的血线。他吓得大喊大叫起来,与刚才的嚣张跋扈简直判若两人。
“你,你还真动手啊?你们都别动,快停下!”
无赖们见我动手,再不敢上前一步。高湛翻着眼睛向我求饶起来。
“壮士,军爷,小人头一次犯错,请你看在我大伯高节度为国出力的份上,就饶过我这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发誓,小人真的再也不敢了。”
我冷笑一声:“哼哼,睢阳城里远近闻名的无赖高湛高公子居然是头一次犯错?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我用力捏住他的下颚,硬将他的脸转到我的面前来,然后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前我无权处置你。现在,我是太守府的差兵,为民除害义不容辞。”
说着,我又将手中短剑在他雪白的脖子上轻轻拖动。短剑乃辅兵制式,并不特别锋利。饶是如此,高湛还是哇哇哭叫起来。
“壮士,小人真的再也不敢了!壮士你就放过我吧。”
我冷冷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高湛说起话来已经有些哆哆嗦嗦的:“壮士,我伯父身居节度使要职,又凭借边塞诗文而名满天下。我现在以他老人家的名义来起誓,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冷笑一声:“那也得立个字据才行。”
不待高湛再开口,我反手握住短剑,将剑尖轻轻刺进他右臂的皮肤,在其上飞快地刻写下“不敢了”三个大字。每写一笔,高湛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我用左臂将他死死搂住,不让他动弹半分。到最后,他几乎都要哭死过去了。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主儿,只不过受点皮肉伤便哭得如丧考妣。“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我松开手,狠狠一脚踢在高湛的屁股上,将他踢飞。
那群无赖乖乖地站在原地,先看看他,再看看我,犹豫半晌,还是没有人敢走过去把高湛拉起来。
我将短剑收回剑鞘,冷冷地瞟一眼这群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地痞无赖,说道:“扶他起来,然后都给我滚吧。”
众无赖如蒙大赦,扶起一瘸一拐的高湛,灰溜溜飞也似地逃走。
“邵纶哥,你又救了我一次。”少女俯身拾起竹篮,欢快地来到我的跟前,眉眼之间,尽是谢意。
“舒彩,这把短剑给你,以后留着防身吧。”。我解下腰间短剑,递到她的手里。
舒彩面露喜色。她放下竹篮,认认真真地将短剑系在纤细的腰身上。
“我一定每天都把它带在身边,希望它能像邵纶哥你一样永远守护着我。”
我莞尔一笑,不再接她的话头。
舒彩却极为敏感。她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气鼓鼓地说道:“跟你开玩笑的了。知道你还对文婉姐姐念念不忘呢。”
“别胡说八道。”我打断她。
“哼,不跟你说了。”舒彩扭过头不理我,转而瞪着幽深的大眼睛打量起了苏俭:“这位小哥,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邵纶哥手下的兵么?”
苏俭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上。“我……我……”他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我只好替他介绍说:“这是苏俭,从江淮赶到我们睢阳来投军的。舒彩,我们找你爷爷董老先生有要事相问,你快带我们去吧。”
舒彩使劲儿白了我一眼,深邃的双眸如若两泓清幽澄澈的潭水:“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来找我的。走吧,爷爷的安康堂就在前面,我给你们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