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天演录——26.正史卷 青蛮定策
翌日一大早，便有士兵过来解开中成凉的脚铐，将他带至一个装饰华丽的帐篷。
金帐之后，中成凉居然发现了里面放了一大木桶，木桶里满是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水中居然还撒着花瓣。
在生活贫困的青州草原，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已经让人很惊奇了，里面居然还有花瓣。
这是把我当女人了么？
中成凉苦笑一声，看来煜唐男人在蛮族女人眼中就像娇弱的花朵。
洗漱完毕，侍女端来了两套衣服，一套是煜唐式样，一套蛮族式样。
煜唐和蛮族的服饰有很大的不同，外衣上，煜唐多为宽袖大氅，蛮族多为毛皮，裤子上，煜唐宽大，蛮族紧身，里衣样式相近，不过煜唐衣襟向左，蛮族衣襟向右。
想是青澄公主怕中成凉受寒，因此除了准备煜唐的衣服之外，连着蛮族的，也备了一套。
中成凉却想也没有想，就换上那身蛮族服饰。
这样做自然有他的考虑，青澄公主送来两套衣服，谁知道有没有看他是否是真心为青州谋划的意思呢？
中成凉身体瘦弱，不像蛮族人那么强壮，他本以为穿这套蛮族服饰会很宽大，不想居然尺寸刚好。
而且从布料气味上看，像是连夜赶制出来的，不禁对青澄公主多了一分佩服。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中成凉来到青澄公主营帐的时候，青澄公主早已等待多时。
她不是一个人，帐篷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衣着朴素抱着马头琴的中年男子。
中成凉金帐的时候，扫了一眼这个角落的乐师，帐篷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乐师的样貌，只能模糊看出来是个粗犷的中年人，面如满月，络腮胡须，透着一股敦厚长者的气质。
喷香的烤羊，醉人的马奶酒，时令新鲜的瓜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青澄公主对中成凉做了个请字，双方对向而坐。
看到中成凉一身蛮族装束，青澄公主眼中又多了几分笑意。
甫一坐定，青澄公主便单刀直入：“先生有何教我？”
中成凉看了看角落里的乐师，示意人多嘴杂。青澄公主却把手一挥，说道：“无妨，先生但讲无妨，他是个哑巴，叫来以娱酒兴！”言毕拍了拍手。
悠扬的马头琴声像月华秋水，流淌而出，说不出的舒爽。
“行云流水，舒爽快意，好琴法！”中成凉赞叹一声，又看了一眼乐师，这才说道：“公主以为，煜唐与蛮族相比，孰强孰弱？”
青澄公主不悦道：“自然是煜唐强而蛮族弱。”
中成凉接着问道：“请问煜唐强在何处？蛮族又弱在何处？”
青澄公主说道：“煜唐物阜民丰，矿产充沛，人口众多。延展到军事上，士兵数量十倍于我，而且装备精良，且有强大的军粮储备，可以支撑他们征战好几年。”
中成凉接着青澄公主的话说：“反观蛮族，超过车轮高度的男子都要应征入伍，直至死亡，即便如此，不过凑得十万之众，其中不乏老弱病残者；军械上，蛮族弓箭较煜唐强劲，但因为青州没有铁矿，因而缺少铁甲箭镞，马刀也不如煜唐结实，混战之中，常常有兵刃相交，马刀先断的情况，对蛮族武士造成很多额外的损伤。军粮自不必说，蛮族以战养战，每次出征不过三日口粮，因而总有士兵在争抢煜唐粮食时落队。”
青澄公主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怒容：“先生何意？照你这么说，我青州蛮族与煜唐相差甚远，便不战而降么？”
中成喆笑了笑，说道：“公主稍安勿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综合煜蛮两方势力来看，自然是蛮族不如煜唐，但是公主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么多年煜蛮小规模的边界冲突，大部分都是蛮族占了上风呢？”
中成凉不待青澄公主回答，自顾自说道：“原因不外有三，其一，蛮族人从小生活在马背上，骑马射箭，既是打仗，也是生活，七十岁的老翁尚能一箭射中天上飞翔的大雁，一旦组织得当，将是无上战力。其二，因为缺少铁矿而军械不足，煜唐又限制铁器出口，蛮族士兵不得已多穿皮甲，这就减轻了马匹负重，便于骑士机动作战，千里奔袭，若天降惊雷，纵横无匹。其三，蛮族粮食匮乏，多食牛羊肉，喝马奶酒，士兵出击带的口粮多为肉干和马奶酒，缺少后勤，却也增加了部队行进的速度，而且因为食物多为肉奶，蛮族武士普遍孔武有力，近身肉搏可以一当十。这三者既是蛮族的弱点，也是蛮族的强项。为此，中成凉便有了‘南征六策’。”
中成凉顿了顿，说出了他石破天惊的计谋。
“策分近中远三步，
近策：一、不穿华服，以便骑射；二、马匹禁运，弱化煜唐奔袭之力；三、走私铁砂，更换铁质兵器。
中策：建立千百户制度，以军功受爵，给奴隶以升迁。
远策：一、改蛮族宗法，设一国两制，以高官厚禄吸引中土之人前来草原。二、推行华族教育，移风易俗，先争诸侯之名，再争正统之位。
如此！天下可定！”
中成凉说道此处，明显感觉到青澄公主的呼吸急促起来。
原本悠扬的马头琴声也顿了一顿，显得高昂激烈起来，显然拉琴的人情绪明显有了很大波动，但是很快，琴声就恢复了平静悠扬。
青澄公主急切问道：“先生请详细说之。”
中成凉不仅不慢说道：“蛮族南下，除了抢劫粮食铁器之外，抢的最多的就是丝绸做成的华服，这种衣服漂亮华美，价值千金，但是于军却无半分益处。华服宽大，不便骑射。丝绸轻薄透光，是霍乱人心之物，既不能御寒，也无法蔽体，不过王宫贵胄穿来体现风度的。公主为成凉准备华蛮两套衣服，想必也是对此早有警觉。”
青澄公主大方承认：“不错。”
中成凉又道：“煜唐最好的马匹——燕北马已经全部死在与楚申作战的丹阳石谷，目前全军多为乐安马，这种马个头小，冲速差，耐力强，善于运输辎重，却不适合骑兵冲击。青州马个大胸宽，脾气爆烈，耐力强劲，是最好的骑兵作战马匹，但是因为煜蛮边境走私猖獗，造成很多青州马南下，改革了煜唐马种，为长远计，要限制青州马出境。”
青澄公主点点头：“此事，父汗已多次商议，只是尚未实施。”
中成凉道：“第三点和第二点一样，既然有人能走私青州马出去，必然有人能够走私铁砂进来。同时要在青州展开巡查，搜索铁矿，派出细作，到煜唐劫持一批铁匠过来，改革青州蛮族的兵刃。百里商队的郝义或可一用。”
青澄公主笑道：“他已经在为青州走私铁砂了，不然你以为在火流城外杀人，缘何能逃脱一死。”
中成凉点点头，继续说道：“青州人口只有煜唐的十分之一，要南下煜唐，必须调动每一个蛮族武士的血勇。目前蛮族等级分明，奴隶众多，这些奴隶既没有自由，也没有尊严。要把他们调动起来，不分贵贱，十人设十人长，百人设百夫长，千人设千夫长，每个万人队设将军，五个万人队设左右贤王，大君指挥军队，便如臂使指，万人如一。对这些兵士，不论贵贱，皆按军功赏赐爵位，分发战利，则十万人便可敌百万。攻取天下，有何愁哉！”
青澄公主道：“先生所言极是。”
中成凉最后道：“若能依我计策，蛮族二十年内必能兵强马壮，到时南下攻打煜唐，夺其土地，掠其人口，立华族金帐，实行华族宗法，一国而两制，必归附者众多。届时蛮族移风易俗，定名分，以争天下正统之位！”
青澄公主前面一直点头称是，唯独这一条却面露不屑，说道：“蛮族就是蛮族，华族就是华族，若有朝一日，蛮族南下，统御中土，当是成王败寇，华族应学蛮族礼仪规矩，怎么能反过来呢，到时候，便将中土变成一块大大的草原，所有的地方都种植牧草，放牧牛羊。”
中成凉笑了笑：“华族有数百万之众，蛮族却只有十万，便若一滴墨水掉入了水缸，以十万之众，统治几百万人口的草场，若无名分，只凭强兵，公主能睡的安稳么？”
一席话，说的青澄公主默然不语，是啊，以十万统御百万，确实不能只凭借兵强马壮。
正说着，中成凉突然起身，走到炭火旁边，拿起火钳取出一块燃烧的木炭。
青澄公主以为中成凉有何高论，正翘首以盼，不想中成凉突然撸起袖子，把木炭放在自己的胳膊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屋子里瞬时充满了一股肉焦味。
突然的变故让青澄公主愣住了，但角落的乐师却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只是抬起头看了中成凉一眼，又专心的拉起琴来。
中成凉被烫的龇牙咧嘴，却等了好久才把木炭从自己的胳膊上拿开，扔回到火堆里。
青澄公主面色冰冷：“先生，这是何意？”
中成凉虚弱地笑了笑，擦了擦满脸的虚汗，说道：“公主应知，我路上被歹人所害，染上了毒瘾，刚才是又发作了，成凉不得以，以烧灼之痛来驱除毒瘾。”
青澄公主望向中成凉的目光又多了一分敬佩。
她站起来，对着中成凉以中土礼仪作了一揖。
中成凉慌忙起身回礼。
青澄公主说道：“先生大才，青澄必会将今日所谈尽数报与大君，青澄幸甚，蛮族幸甚！”，
言毕，竟然对中成凉跪了下来。
中成凉也慌忙跪了下来，口称不敢。
青澄公主道：“先生请回去稍歇，我已命人收拾好帐篷，有什么准备不周的，请告知仆人，青澄尽力筹办。”
中成凉连声称谢，向帐外走去，突然，他回过头，对着角落里的乐师右手摸左肩，鞠了一躬，说道：“先生琴声中隐隐有风雷之气，想必尊驾是二汗哥舒勒吧。”
角落里的乐师哈哈一笑，拨了一下马头琴，算是回应。
中成凉也哈哈一笑，退了出去。
看着中成凉远去的背影，青澄公主目光复杂，突然说道：“二汗以为如何？”
哥舒勒抚摸了一下琴弦，说道：“长生天眷顾我草原子民啊！”
青澄公主端起面前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此次会谈，在煜唐的历史上被称为“青蛮定策”，标志着煜蛮几十年关系的转变，青州蛮族从游牧部落时期的袭扰转变成有计划、有步骤的争霸之路。
中成凉看着面前的木质浴盆，一脸的郁闷。
上午不是刚洗过澡么？怎么又要洗。
中成凉往木盆里一看，果然，还是漂浮着花瓣。
他不禁转头对服侍他的蛮族侍女道：“我身上有牛屎么？”
侍女看着中成凉，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说：“公主让你洗，你就得洗。”
中成凉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脱了衣服，跳进木桶里，把自己浑身上下洗的干干净净，从澡盆里出来的时候，全身红通通的，活像一只熟透的虾仁。
但是却没有人给他换洗的衣服。
中成凉疑惑的光着身子站在木桶外，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这时，又进来了四个蛮族侍女，他们毫不顾忌地盯着全裸的中成凉。
中成凉久经风月，也是见怪不怪，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羞耻。
蛮族侍女们呵呵笑了一会，拿出棉麻毛巾，仔细地为中成凉擦干身体。
这下该上换洗衣服了吧，中成凉默默地想。
然而还是没有。
把中成凉擦干之后，两个侍女突然展开一张硕大的洁白的羊皮毯，然后对着中成凉抖了抖毯子。
中成凉郁闷了，这是干什么？让自己过去，用这个两人多宽的毯子包住？
但他还是顺从了。
侍女用羊皮毯把全身赤裸的中成凉卷起来，然后推倒，抬着走出了帐篷。
侍女们把中成凉抬到了青澄公主的帐篷，然后悄悄退了下去。
帐篷里只剩下青澄公主和中成凉两个人。
青澄公主盯着中成凉，眼神复杂。
中成凉看着青澄公主，一脸疑惑。
然后青澄公主拿脚用力一蹬中成凉，羊皮毯铺展开来，中成凉满身赤裸的出现在青澄公主面前。
中成凉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大窘。
青澄公主豪气地脱下自己的外衣，然后突然拔出一柄金刀扎在桌子上，恶狠狠道：“本公主今晚上要临幸你，敢不服从就杀了你。”话虽如此，青澄公主的手却因为紧张不住地颤抖。
中成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无奈道：“公主何须如此，中成凉既然献上计策，自然会留在蛮族辅佐公主完成心愿，中成凉早已无家可归了。”
被戳中心事，青澄公主突然涌起无限委屈，她哽咽道：“我不是为了自己留你，是为了蛮族的未来才这么做。蛮族太弱小了，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振兴，重塑蛮族的荣耀。”
中成凉默默道：“成凉知道。”
突然，青澄公主说道：“我是不是没有煜唐的女人漂亮？”
中成凉恭维道：“公主国色天香，而且比煜唐女人多了一份飒爽英姿，谁能娶到公主，实在莫大的福气。”
青澄公主调皮地笑了笑，说道：“既如此，从今以后，本公主便是你的家。”
中成凉突然有些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