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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棉裤几叠钞票,一位大师的取舍(读《荒野上的大师》感二)

2024-09-08  本文已影响0人  后来的六六

(二)傅斯年

傅斯年,与陈寅恪被誉为那个时代“宁国府门前的一对狮子”。

也就是说,是最干净的。

痛惜的是,时局混乱,国门大开,这一对狮子最好的年华被战争吞噬,被乱局裹挟,理想和使命举步维艰。

钦佩的是,即使生活朝不保夕,也要守护那风雨下的星火和光亮。

1950年冬,台北,一个寒冷潮湿的夜。灯下,傅斯年穿着一件厚棉袍伏案写作,对面他的妻子为他缝补衣袜。

此时的傅斯年还在胆结石手术的恢复期,他赶写的文章,是为了尽快拿到稿费,做一条“棉裤”,妻子催他早点休息,”明日还有两个会议。”

他说“稿费到手后,你快去买几尺粗布一点棉花,为我缝一条棉裤,我的腿怕冷,西装裤太薄,不足以御寒。”

来自山东聊城的傅斯年来台北不到两年,54岁的他扛不住台北冬季的湿冷。

此时的傅斯年是台湾大学校长,史语所所长,他的裤子不足以御寒。

拮据的生活,让他觉得对妻对子有欠,絮絮叨叨地说“嫁给我这个穷书生,死后也无半文钱留给你们母子,对不起你们啊!”

不知是不是身体的信号让他一语成谶。这是他在家的最后一晚,棉裤终也没穿的上。

次日,他整天各处奔波,开会,长篇发言。呼吁要帮助学生解决生活困难,营造安定的环境,激动地说“我对有才能有智力而贫穷的学生,绝对要扶植他们!”

病痛、劳累、激动、或许还有无助,走下讲坛半小时后,傅斯年脑溢血倒地,纵是蒋介石下令召集全台名医会诊抢救,但也无力回天,他黯然离开了那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蒋介石送的挽匾是“国失师表”。

这个冬天没有棉裤穿的台大校长,这个执拗,桀骜,天真的穷书生,在湿冷中结束了坦荡的一生,跌宕的一生。

时光拉回三十多年前,他曾是“五四”闯将,北京大学学生会主席,创办并主编《新潮》杂志,与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遥相呼应。

后来长年留学欧洲,广泛涉猎,甚至旁听过爱因斯坦的一些课。

回国后,在蔡元培规划的中央研究所中,他把原本不在规划范围内的历史学和语言学,加入名录,促成史语所成立,为中国的历史学、语言学、考古学研究奠定了基础。

对于考古,他希望摆脱“纸上考古”,不困守书斋,皓首穷经,而是“田野考古”,在行动中寻找真相。

他的构想是在洛阳、西安、敦煌、吐鲁番等地设置工作站;在广东周边采集整理语言学人类学资料,甚至探索南洋学,他想以中华文明为立足点,但目光所及远远超过中国的地理版图。

他的构想是要追本溯源,寻找中华文明渊源,唤醒民族记忆,探寻民族身份。

满怀热忱,奈何道路悲怆!

他的理想在战火中艰难地推进,为了发掘殷墟,他反复周旋讨来1000银元作为经费。有资金支撑,1928年,殷墟的第一次发掘正式开始。从此,被时间尘封的远古光华,经一代代人不断不断擦拭,渐露锋芒。

只是,权利更迭,风云诡谲,考古发掘与学术研究在政治的夹缝中艰难推进。

不仅得不到支持,戴季陶甚至发文,威胁道“古代于自掘禁墓者,处以凌迟,现亦有死刑可处之!”

政治混乱,学术与盗墓也混谈,何等悲哀。

更悲哀的是散佚。清朝内阁大库中的档案因不断搬迁、易主,四处零落。当年,张之洞匆匆用8000个麻袋装下明清时代这些珍稀资料。然而到了1921年它们险些被当废纸卖掉,做“还魂纸”。

这几千麻袋的废纸,在傅斯年眼中是无尽宝藏,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日本人和美国人都有意角逐,他急呼“倘若档案外就,与国耻无异!”终于在他的奔走下说服蔡元培拨款,买下这批资料。

傅斯年在民国的大师中,为研究为朋友到处化缘。但他从不为自己的事情求人!

为解梁思成、梁思永的生活医疗燃眉之急,他写信给蒋介石请款,林徽因后来写信感谢“存天下之义,而无有徇私。”

只是,这“义”除了人生大义,还有政治之“义”。

那群穿着长衫,试图心无旁骛研究学问,在战火中尽全力,甚至用生命守护中华文化的学者们,南下又北上磕磕绊绊,在1949年看到一个支离破碎的月亮。

北平围城时,傅斯年四处奔走,帮学者办理各种手续,还说服国民政府要来两架飞机,列出了离开的学者名单。但他没想到的是,名单上大多数的旧日朋友学者选择留下!

面对空荡荡的机舱,傅斯年失声痛哭。他悲同路无知己,感自己的抉择没有回头路!

去留之际,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随身携带了大量安眠药,一度做好自杀准备。

在台湾安顿下来,傅斯年担任了台湾大学校长,但史语所同仁们生活全无保障,一度住在教室里,为同仁们争取薪水他费劲周折。

然而,虽然学术前景堪忧、身体每况愈下、生活捉襟见肘,但他霸气豪气不减当年,1950年初他在台湾大学校刊上发表《致台大同事同学书》,“值此困难之时,决不辞职,决不迁就,决加倍努力,为学校之进步而奋斗!”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把台大建设的像柏林大学、牛津和剑桥的一样。

政府提供的经费有限,他都用来扩建教室,聘请有名望的老师,蒋介石心腹陈诚问他,“为什么不买点石灰,粉刷一下墙壁?”

学者与政客,互不理解。

傅斯年要的不是“面子工程”,他时常会跑进学生宿舍,看学生吃的什么,伙食不好他会自责。

就在他苦心经营这一片学术之地时,政治阴霾紧逼象牙塔。

1949年“四六事件”200多名学生被捕,傅斯年拍案而起,公开宣布“学校不兼警察任务!”

他的硬气是有骨气存正气,他曾在蒋介石面前翘起二郎腿放肆地讲话。他曾炮轰两任行政院长孔祥熙和宋子文,迫使两位“国戚”下台。

傅斯年54年短短一生,都在抗争,与风云变幻的时代,与深不可测的政治,与没钱的日子。

个人都有自己的不甘与委屈,于傅斯年,只是在一盏灯下,和妻子说“等我拿了稿费,为我缝一条棉裤吧。”

在那个年代,他争取过来的钱也不少,用做殷墟开掘,用做资助梁氏兄弟,用做买下明清档案,但总可以留下一点购置一条棉裤吧,但他没有!

清廉节俭,公私分明!他的御寒只能交于他的老伴儿。

傅斯年去世后,远在大陆的陈寅恪悄无声息地写下一首诗“不死不伤最堪伤,犹说扶余海外王。同入兴旺烦恼梦,霜红一枕已沧桑。”

隐忍而心痛的缅怀,陈寅恪抄录在自己的新作《元白诗笺证稿》的扉页,寄给傅斯年在大陆的故人。

那诗句,已经双目失明的陈寅恪努力写的工整清楚。

当年在昆明,不时空袭警报响起,警报响起,旁人急着下楼躲避,只有身体肥胖的傅斯年气喘吁吁地冲上楼,搀扶视力不好的陈寅恪下楼避难。

这一对“宁国府门前的狮子”,风雨飘摇的时代不知在他们身上凿了多少个坑!

但历史见证,他们真的是最是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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