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彬琼
图片由作者拍摄1
老家有个讲究,即将出嫁的姑娘在结婚头一天要随着父亲去祭祖坟。听父亲讲,这是为了和地下的老人分享喜悦,同时安慰老人,不要再操心儿孙们的事了。
我是在回家后才知道家乡一直都有这习俗的,不得不感慨自己在外多年,对家乡的许多风俗讲究一概不知。我是个思想观念更倾向于现代化的人,家乡多年来传承下来一些繁缛礼节和风俗习惯我觉得能去掉就去掉了,就想简简单单的出嫁。
但在父母亲看来闺女出嫁一定要是隆重且讲究的,老祖先留下来的规矩也必定是要遵循一些的。仿佛只有这样,儿女们才会远疾病与分离。
这一天母亲提前准备好了纸钱、蜡烛、香火和酒,父亲下班后一刻也不耽搁,就催促着我赶紧去塬上头烧纸。小侄子看见我和父亲要坐车走,哭着闹着也要跟着去。父亲宠溺地抱着侄子转了个圈,笑着说:“走,爷爷带着你和姑姑去看姑姑的爷爷去。”小侄子也好像听懂了似的,咧开嘴笑了,小小的脸蛋上还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刘先生开着车,慢慢地穿过村子的小路,向塬上驶去。村子里的人有饭后茶余站路口拉家常的习惯,每经过一处,都会碰到熟识的人打招呼,我一路“伯伯、叔叔、大婶、爷爷”的问候了过去,每个人都给我报以热情的回应。我突然有点不习惯这格外的热情,以前我是这里的主人,而现在我已然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客人。我和这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子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拉远。
图片发自简书2
车子一路行驶,很快到了塬顶,这是整个村子最高的地方,小时候我就在这里长大。听爷爷讲他是跟着祖爷爷逃荒到这里的,那时候爷爷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正身强力壮,靠着一身力气在这塬上开辟了一方土地,建成了一座三间的土房子,成了全村住的最高的人家。
爷爷还在的时候,塬上这一片的人口还很密集,邻里之间相互照应着,就像一家人。我家上边没有其他人户,放眼望去,都是绿绿的田地,我和哥哥弟弟起床后就呼朋引伴去田里捉虫子、扑蝴蝶、躲猫猫,往往玩的忘了回家。爷爷就拿着条小鞭子到处找我们,找到了就远远扬着鞭子吓唬我们赶紧回家吃饭。那时候爷爷在我眼里是高大威武的样子。
后来父亲和叔叔分了家,爷爷死活不肯离开已经有些破落的老房子,一个人在老房子里住了六七年,直到去世。分家以后,我和弟弟经常带着母亲做的各种好吃的回老房子看爷爷。那时候塬上边的邻居都已逐渐搬离,因为通往塬上的路坡度大,搬运粮食、挑水都不方便,建新房子也很麻烦,所以大家都不怎么愿意呆了,纷纷搬到了塬下边更热闹的地方。塬上剩下的都是些老人。老房子和爷爷孤孤单单的在塬顶驻守着,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我和弟弟每次上来了就不想走,爷爷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他一个人坐在那把破旧的竹子藤椅上,身上盖着条灰色的薄毯子,目光看向塬上最远的地方,神情有些落寞。我和弟弟说些好玩的给他,他就一直笑啊笑,满脸的疼爱。那时候老房子已经很老了,有些墙角已经裂开,下雨的时候还会漏雨,但爷爷还是舍不得离开。
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考大学,爷爷总是说想看着我上大学出人头地,我以为爷爷一定会看到那一天的,可是他终究是早早的离开了。走的时候,爷爷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这也是父亲最自责的地方。
爷爷去世13年了,但老房子还在。我指着杂草中的老房子给刘先生看,我告诉他这是我的童年,我的爷爷一直住在这里。老房子因为年久无人打理,房顶在风吹雨打中已经坍塌,门窗被放学没事干的小孩子卸掉了,大门上的两个圆环早已不见了踪影。老房子在秋风里显得更加破败。我看着老房子从我的视线里一点点远去,突然好怀念爷爷。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我和弟弟围着爷爷的躺椅转圈圈的场景。
上坟3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上过坟了。小时候父亲也很少带我来,因为老人说女孩子要少去坟地,所以像元宵挂灯笼、十月一烧纸父亲都是让哥哥或弟弟去。记忆最深刻的当是挂灯笼了,高二那年父母不在家,他们叮嘱我和弟弟要记得给爷爷奶奶坟上挂灯笼。弟弟贪玩,天黑了还不回来,我就自己提着两个红红的灯笼趁着天还没黑往塬上走去。
爷爷的坟头有个大大的柏树,比其他人家的树都要大,那是我找坟地的记号。我在坟头找好木棍子,把灯笼绑在上面,点上蜡烛。烛光在风里摇曳,发出扑扑的响声,像爷爷乐呵呵的笑。
老人们老爱用妖魔鬼怪吓唬孩子,他们说坟地里住着鬼,鬼会吃人。我是胆小的孩子,总觉得坟地里会突然冒出来鬼影子,所以挂完灯笼就赶忙往回走,头都不敢回。走出很远后才偷偷回头看看,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无数盏灯笼在坟头亮着光,漂亮极了。爷爷奶奶应该是快乐的吧,我在心里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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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纸钱、酒,父亲抱着侄子,踩着松软的泥土一步一步走向远处的坟地。小侄子似乎很高兴,一双大眼睛到处瞅着,看着这个新奇的世界。我一边逗他一边找目的地。因为是秋天,杂草长得特别茂盛,爷爷的坟被掩埋在高高的草地里差点看不到。
父亲叫我跪在地上,他把一沓纸钱点燃,秋风吹起,纸钱很快就烧完了,烟味也很快散去。小侄子看到父亲烧纸,偷偷拿起地上的纸就往火堆里扔,父亲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又拿起一沓扔进去,小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通红通红的,脸上却是笑开了花,显然,他是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就是觉得很好玩。
父亲逗他:“你把纸都给祖爷爷烧了,那祖奶奶没钱花了怎么办?咱要留点给祖奶奶花呢。”
侄子哪里听得懂,一不留神,他又拿起一沓扔了进去。父亲哭笑不得,一把把他抱起来,佯装打屁股,这情景,像极了记忆中的爷爷扬鞭子。
父亲让我给爷爷磕头,我对着土地磕下去,侄子也跪了下来,小小的他还不会跪,差点翻进刚烧完的纸灰里,那模样特别可爱。
给爷爷奶奶烧完纸,我们沿着地边往出走,碰到了小时候一起住在塬顶的邻家爷爷。几年没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在地里锄草,看到我很惊讶,仿佛我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我却感慨于变老也恍惚只是在这一两天。
迎着风,我们慢慢往回走,小侄子依然好奇地看着窗外,父亲的脸上多了份不易察觉的落寞,在他看来,上完坟我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他是没有办法高兴起来的。
老房子再次从我眼前闪过,往事清晰又模糊,我的内心泛起一阵酸楚……
上坟小编说:
最近陷入空前的忙乱状态,没有时间更文。偶然认识的亿蓝小妹妹给我发来了简信,希望看到新的文章,突然间就被这素未谋面的支持所感动。在这里,我祝她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