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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野草的华丽转身

2021-02-04  本文已影响0人  冷色的冰

                        ——据一则案件新闻改编

陈金鑫患了绝症,没有人搭理;死在医院里,尸体冷冻在太平间,也无人问津。

对医院来说,这可不妥。找到派出所,派出所查到两个与其有关系的人。随即与死者村委协商,由村委干部出面,让相关者妥善解决陈金鑫的后事。

一个是陈金鑫堂兄陈金和,一个是陈金鑫养子曾德利。

当村长找到死者堂兄,堂兄话未听完,鼓起眼睛,嘴巴撅得可挂葫芦:“他死了关我啥事?”

堂兄老婆也在旁边撇嘴:“这个人虽然姓陈,但远远近近的人都晓得,他就是陈家的败类。他败坏了陈家的名声。何况,他整天游手好闲的,我们和他好多年没有来往。他现在死了,不是还有养子吗?——怎么能让我们来安葬他呢?”

村长吃了闭门羹,只好转身去找死者养子。

村长人还未落座,刚一开口,曾德利眼珠子一转,拿话去堵他:“我是他养子?——村长,你是知道实情的呀!——他不是从监狱出来就就解除了和我的收养关系吗?我还算什么养子呀!”

村长又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打道回府,先回村部,再作打算。

两天后,村长又找两人做工作,可两人都像花岗岩脑袋一样,拒绝接受任何劝说。

调解了几次,村长头都大了。他觉得,如果让他在上火线杀敌和调解劝说这两个顽固的家伙安葬死者之间作出选择,他宁愿端着刺刀去冲锋。

一天,村长一路走,一路思忖:死人自然是不能不埋的,死人死人。。。。。。咦,这陈金鑫人死了,不是有一套拆迁补偿的房子留下吗?村长愁闷的眉头,开始轻轻地舒展开来。

不几日,堂兄的老婆从村里听到了风声:陈金鑫的房子要找人继承。这个重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堂兄耳朵里。

堂兄开始琢磨:这房。。。。这房不是该曾德利继承吗?哦,明白了——我怎么这么迟钝呢?这曾德利不是早就解除了收养协议了吗?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早就不是什么养子了。想当初,这里离城区近,地段好。周围的村民羡慕这里的人。谁家有女都想嫁到这里来。我堂弟几十岁了,一直没有成家,考虑到今后无人养老送终,建议他收养了这个外来户。这个曾德利来了以后,在堂弟的宅基地上建了四间房,就晓得为自己捞钱。对我堂弟不问吃,不问穿。后来我堂弟进了监狱,他居然将堂弟的房子拿去出租。这个该死的东西,哪里配做我堂弟的养子呢!

既然曾德利不算堂弟的养子,那堂弟的房子就没有他的份了。除我之外,堂弟也没有什么亲戚了。好,堂弟的后事我来安排!

曾德利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的心里感到深深的压抑。

想当初,自己听说陈金鑫要收养一个人为他养老送终。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就算当当养子又如何?——这个地方地段好,别人削尖脑壳都要往这里来。我当当养子是划算的。再说,当时陈金鑫也还不算老,他自己能生活。我们就算孝敬他也只需偶尔做做样子,过年过节请他吃个饭。平常又不和他住一起。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将来要为他送终,那也还早呀!——可他真是给人添堵,整天赌博,还在外面嫖女人。后来又偷高压线,进了监狱。这能怪谁呢?——人被抓走后,他住的房子又空着,空着不是浪费了吗?我代他出租了,每月50元。可这钱我也没吞呀!我只是给他存着。一次我去监狱探望他,给他买了50元钱的东西。——我这也对得住他了吧。

真让人意想不到,他出狱后,和搅屎棍李腊狗搅和在一起,不久就向村部提出解除收养关系。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真不知道我是哪里对不起他?现在他死了,村长还来找我,要我来安葬他。这是哪家的道理呢?他不是对人说过,我和他已经一刀两断了吗?什么叫一刀两断?这就是说,我和他没有丝毫关联了。

不过,村里人都还称我是他的义子。我和他也还时有来往。他去医院后,曾将家里钥匙给我,让我给他带些东西去。我也做到了。这钥匙还在我手里。

要说继承,我觉得他堂兄是没有什么资格的。我只知道他堂兄平时对他就像过街老鼠。我没有看到这人与他有过往来,也没有听到他和他堂兄说过什么话。有次我和他一道去队里找队长解决一个事情。他堂兄就站在旁边不到5米远距离。可是他就没有他和他堂兄说过半句话。那次我和老婆刚起好新房,搬到这边来住。我和老婆请他来屋里喝酒。酒喝了一会儿,我听到他眼神浑浊地说,他从小就是一个流浪儿。他父亲在上海,母亲改嫁了。他跟孤儿没什么两样。当时我差点掉了泪,我还劝慰他,让他把过去的事丢开,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我说,我们就是他的儿女。——谁曾想,后来他硬要和我们解除关系。哎,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料到那么多呢?

我不怕,反正钥匙在我手里。村里在传说继承他的房子就要安葬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嗯。。。。。安葬就安葬吧。不过他堂兄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村长将陈金和与曾德利约到村部,用深不见底的眼神问:

“我现在再问你们一遍,你们答不答应安葬陈金鑫?”

两人痴呆一样望着村长。他们不知村长将说什么。

村长皱了皱眉,又说:“还是不答应?”

堂兄硬着头皮说:“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村长冷着眼看看两人,说:“答应就立即作安排火化,然后安葬死者。”

陈金和与曾德利都没有听到村长说起房子的事。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陈金和想:安葬了人见不着房子,我不是亏了吗?

曾德利想:没有说房子的事,不能马上表态。不用急,反正钥匙在我手里。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沉默着,打着肚皮官司。

村长见两人不开口,生气地说:“你们不答应是吧?——到时可别后悔就是。”

说完,他转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堂兄知道村长想说什么了,于是说:“村长,我也没有说不答应呀!你说明白,我准答应!”

曾德利当然不甘落后,赶紧表态说:“村长,你是知道的。我好歹也是一个养子。虽然他去世了,无论如何算我一个长辈。我也想通了,他的后事我愿意出一份力。”

村长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人一眼,单刀直入地说:“陈金鑫人是死了。但村部知道,他留下了一套60平米的拆迁补偿房。我现在宣布,先安葬老人,然后再谈房子的事。否则,谁也别想沾半点房子的利益。”

两人当下就吵开了,要不是村长在跟前,他们都恨不能撕了对方的肉吃。

村长的怒目让两人暂时安静下来。

村长脸红脖子粗地说:“我说了,这房子怎么分配我说了算。必须先将陈金鑫安葬了再谈房子的事。谁再胡闹,我就不让他分这房子!”

万事可谈,房子为大。两人最后都暂熄战火。

堂兄对村长表态:“村长说得好。先解决死者的问题。我出2万元吧。”

曾德利也说:“我也出2万吧。”

村长想,一共才4万,不够,肯定不够。他的头重重摇了两下,说:“不够的。这4万怎么够呢?”

堂兄想,多出一点说不定对分配房子有利呢,于是说:“不够?5万、6万我都出。”

这下把曾德利震慑住了,他张口就说:“这样吧。村长看看,整个葬礼需要多少?要多少我都出。”

村长看看两只打斗的公鸡,满意地说:“这就对了嘛!——这个态度好!大家都不要斤斤计较,这才能齐心把事情解决好。嗯——粗略估算一下。你们一人6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

“好!”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不久,陈金鑫这个从小流浪、老来无依、在医院太平间里孤独地躺了近半年的人,终于被人送进了墓地。

安葬了陈金鑫,问题的重心就转移到房子上。

陈金鑫的堂兄的心里,是不承认村长的话的。曾德利这是冒牌养子,无论如何是没有资格在堂弟的房子上插一脚的。村长说了也不行。国家大还是村长大?村长说他能分配这房子,我看他是在放屁。当时只是因为要安葬堂弟,我就不和曾德利计较了。可现在,一问村长怎么处理,他就是支支吾吾,说他正在给曾德利做工作,让他把房子钥匙拿出来。那冒牌养子会自觉拿出钥匙?我看悬啊!再说,这房子有他什么事?他不拿出来就行吗?别以为捏着钥匙老子就没有办法。我可以撬开锁,重新安一个锁就是。你以为这能难住老子?——算了,我还是先礼后兵吧。

不过,陈金和找了村长几次,村长都是一副苦瓜脸。说曾德利每次都和他蘑菇,反正就是不拿出钥匙出来。

“你以为老子不会撬锁吗?——大不了我敲了锁住进去就是!”

村长连忙制止他。说:“别乱来啊!——我也在努力呀!”

陈金和有些火了,说:“村长大人,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帮他呢?——你不会是忽悠我吧?当初商量解决我堂弟葬礼的事,我可是第一个说拿钱支持的!你可别过河拆桥哟!”

村长陪着笑,苦苦相劝:“前辈,单说你的年龄都比我大,我敢忽悠您吗?放心,我既然说了分配好这套房。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陈金和大声嚷嚷:“他一个假冒养子,凭哪家法律可以继承我堂弟的房子?——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当初,巴贴到我堂弟,才来这个队。现在拆迁房也补了他四套,他还不知足。这真是我们的一个错误,当初就不应该建议我堂弟收他作什么养子。他这个养子,对得起我堂弟吗?真是一条喂不饱的狗!”

村长听了,眼睛眨了眨,和颜悦色地说:“这样吧。我再努力一下。实在不行,你就告到法院去。如何?”说完,村长的眼神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平和、超然。

陈金和平身没有打过官司。但听村长这么一说,他来了劲。他不相信,打官司他会打不过这个冒牌养子。

果然,曾德利还是不愿交钥匙。村长给他说了这房子利益让他和陈金和五五分成,但他觉得这会让自己吃亏。陈金和这个势利小人,他打错了算盘!在陈金鑫生前他关心了多少?何况,他又不是陈金鑫的亲兄弟,凭什么分到一半利益呢?钥匙是不能交的。打死都不能交!

余下的路,只有往法院的方向走了。

陈金和一气之下,将曾德利告上了法庭。

法院受理了这桩民事纠纷案子。

审判长非常仔细地阅读了诉状,觉得事有蹊跷:死者陈金鑫的房子作为标的物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原告和被告的身份。

按照法律,陈金和是死者堂兄,除非死者父母兄弟都死完了,他才有可能参与继承。而被告曾德利的身份,按原告的诉状称,曾德利已经和死者解除了收养关系,是个冒牌养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法官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开庭了,法官让原告陈述了起诉要求。然后面无表情地请被告答辩。

说实话,被告并没有料到陈金和会将自己告上法庭。心想,这样也好,一做二不休,我就在法庭上彻底让你陈金和没有话说。

曾德利答辩道:“陈金和的话没有道理。我义父父母已亡,又没有亲兄弟姐妹。陈金和虽说是我义父的堂兄,但据我调查,他没有帮过我义父。我义父一个人,没有成家,孤孤单单的,后来才收我为养子。反正我是从未看见过陈金和与义父有过交往。义父住院期间,他也没有关心过我义父。义父去世后,陈金和凭什么条件分享义父的遗产呢?义父剩下一套房,不错,钥匙在我这里。但我不能交出来。只有我作为养子,才有资格享受。”

陈金和反驳道:“我和堂兄的交往你全知道?——你不过是个假养子,在这里说我没有资格。我堂兄从监狱出来后,你对他不孝敬。所以我堂兄觉得收养的人靠不住。于是找到村长作证,解除了和你收养关系。这收养关系都解除了,你还把‘养子’的帽子戴在头上,这不是作假吗?——再者,你说我不关心我堂弟,那你对他关心多少?到死的时候你怎么不主动安葬他呢?”

两人挥戈相向,互不相让。法官在云里雾里审听一阵,宣布休庭。

法官实地寻访,得出初步结论。首先可以否定的是被告曾德利的继承资格。看来,形势对陈金和有利。

不过,就在第二轮开庭的前一天,邻村有一个叫彭友礼的人从半路杀出来,向法院提出要求:自己是死者陈金鑫同母异父兄弟,继承这房子的人是自己的五兄妹。

法院只好告知原、被告,开庭日期延期。

法官还有事情要做:他得弄清楚这个彭友礼是个什么角色。他和死者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还是为了死者房子半路跳出来的冒牌货?

法官根据彭友礼提供的住址,走遍村落,调查了5个90岁以上的老头,7个80岁以上的老太太,终于证实了:这个彭友礼就是死者的同母异父弟弟。彭友礼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当年陈金鑫母亲丢下陈金鑫,改嫁邻村彭友礼父亲。她现已去世。

重新开庭后,当事人从原来的两方变成了三方。

曾德利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多大希望继承义父的房子。但他不甘心失败。他陈述说,虽然义父解除了名义上的关系。但人们都认为他还是陈金鑫的养子。就连村长都还这么叫他。义父后来不信任他,但自己对义父有过关心。比如义父去医院,他还给他带过东西。至于为什么义父死后他没有去医院处理死者的后事。曾德利是闭口不提的。他只是一再强调,那时,他已经和义父解除了收养协议。他也不知道由自己处置义父的遗体是否妥当。

死者的堂兄也感到了威胁:曾德利已经不可怕了。这个该死的彭友礼是从哪里知道争房子这事儿的呢?早些时候他干吗去了?没有说过堂弟和这个彭友礼有什么交往呀!这个同母异父兄弟早不来,迟不来,现在冒出来。——还真他妈是时候。真让这家伙得逞,那我还有什么戏唱啊?于是他陈述说,这彭友礼也没有资格继承堂弟的遗产。因为他们这些年从未有过来往。更别说可怜的堂弟生病住院后的事。那个时候他们的影儿在哪里?怎么这个时候想起了已经入墓的同母异父兄弟?这不让人笑掉大牙吗?

彭友礼当然不同意陈金和的说法。他陈述道,陈金和的话不真实。还在很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和陈金鑫有交往。当时陈金鑫只有7、8岁,曾听我母亲说,后妈不喜欢他,把他从上海撵回来。没有人管他生活,就到我们家里来。当时条件所限,吃在我家,住在李腊狗家。我们一群孩子还一起玩捉迷藏呢。不过,他有些顽劣,有时会偷邻居家地里的黄瓜、番茄吃。母亲说他是个像他父亲那样的小畜生;父亲说他是个孽种。骂过他几次。他就不再进我家了。我当时不懂事,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过,后来他还和李腊狗来往。李腊狗家虽穷,但他和李腊狗一直有交往。所以,法官大人——我说我和陈金鑫大哥是同母异父兄弟是没有骗你们的。我说我和陈大哥以前有交往是没有骗你的。我说我家里关心过陈大哥是没有骗你们的。——如今,他不幸去世了。我也感到悲痛。我们和他是血浓于水的关系。他的房子除了我家几兄妹,别的人休想沾边。

法官听了三个人的陈述,抽出大脑里熟练的法律标尺,心中的把握已经八九不离十。天平已经向彭友礼方向倾斜。不过,彭友礼说家里在死者年幼时关心过他。这是不是真的呢?要不要找那个叫“李腊狗”的人核实一下?——有这个必要吗?根据法律,哪怕彭友礼家里在死者幼小时没有关心过他,他也是死者的同母异父兄弟。那他就可以继承死者的房子呀!

生活就是这样,越是你认为事成定局的时候,越是容易出意外。

就在法官将要宣布判决结果时,陈金和猛然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本人不是陈金鑫的堂兄,而是他的继兄弟。继兄弟?他告诉法官,自己父亲和陈金鑫父亲是亲兄弟。陈金鑫父亲是哥哥,自己的父亲是弟弟。当年陈金鑫母亲改嫁后,自己的父亲也死了。于是陈金鑫的父亲就和自己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了。这样,陈金鑫和自己成了一家人。后来,陈金鑫父亲就带着一家人去了上海。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我堂弟不适应上海的生活,就回到了当地——彭友礼说的陈金鑫继母,就是指的我妈。在上海的生活,彭友礼并不了解。他说我妈不喜欢陈金鑫,这是编造的。我妈是一视同仁的。只是我弟调皮,我妈喜欢吵他,我爸(大伯)知道后,就用皮带打他。最后。。。。。最后他就离开了上海。法官大人,你说我和陈金鑫是不是一家人呢?我这都不是一家人,还有什么算一家人呢?无论如何,陈金鑫的房子我也必须要占一份的。

法官一时也有些头晕。他觉得这头绪有些复杂:亲兄弟,两家人。哥哥老婆改嫁,弟弟本人去世。哥哥弟媳重组家庭。这情况得调查调查。

休庭后,法官又跑了一趟,访东问西,不厌其烦。得出的结论却让法官大跌眼镜:当年陈金鑫母亲之所以改嫁就是因为丈夫与弟媳鬼混。一气之下,提脚走人。陈金鑫父亲带着弟媳跑上海时,陈金和父亲并没有去世。

一切真相大白,再次开庭,法官综合各方面调查材料,向陈金和解释了“继兄弟”不能成立的原因。驳回原被告的要求,判决扣除原被告已经支付的丧葬费后,死者陈金鑫生前遗留的60平米的补偿房余款由彭友礼五兄妹继承。

案子判决了,法官感觉很累。他不知道,最后的判决是否算是合理的判决。他向前来采访的记者说道:“这个案子给人的感受太深了。死者活着没人待见,死了地位还变了。真是活着像根草,死了像块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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