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颗心，找寻他的肋骨；像一根肋骨，寻找她的心！』

Part.13

7月4日，夜。

房间里除了我的呼吸，再没别的声音，连趴在冰柜上睡觉的大黑都停止了呼噜。我双肘拄着冰柜，眼睛盯着手机屏幕，23点53分。秒针跳动的依然缓慢，不会因为我的急切就加快分毫。

对于小城的几千名毕业生，今夜注定无眠。再过7分钟，就要出高考成绩了，暑假剩余的日子是悲是喜全凭这一刻的结果。

多啦A梦的短信铃声送来了慧的短信。

7月4日XX时XX分

慧：还是会紧张。

我：放心，会有好成绩的。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也是。自从那天跟慧分别，现实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时间用来迷茫。

表盘上的秒针依然有节奏地跳动，不紧也不慢，我抚摸着团成一团的大黑，很欣慰这时候有它陪着我。

当时间定格在0点的那一刻，我按出早已输入好的短信。好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短信铃声终于响起了。

姓名：宣；

准考证号：XXXXXX；

总分：501；

数学：112；

语文：114；

英语：75；

理综：200。

足足比平时少了几十分，只够上个二本！冰柜也不合时宜地“嗡嗡嗡”地响了起来。我感觉从头到脚被淋了一桶冷水，紧张变成了失落。

我盯着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虽不甘心，但也明白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提醒自己，是时候接受现实了。

手机铃声一阵乱响，大家开始互报成绩。

五哥刚过二本线；宁跟我差不多，也没过一本线；慧发挥平平，比我少十几分；只有老四还算不错，也只是刚过一本线。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考的都不好？

每个人的短信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失望”二字，当然，除了大哥。

7月5日XX时XX分

大哥：发挥还不错，过300了，能选个不错的专科。

等了半天却始终没有老三的短信，我正疑惑，老三的电话打来了。

老三：“你怎么样？”

我：“501，只能上个二本。”

老三：“唉！我只能上个三本。”

我：“…”

老三：“...”

我和老三的分数足足比平时低了一个档次，今夜，最需要安慰的就是我俩了。

我俩你一句我一句的闲扯，失落的时候，同样狼狈的人最能给与安慰。一直聊到手机没电，我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1点40，挂了电话，我胡乱地理了理床铺睡下了。

二本的报考时间定在7月15日，来不及失望，马上就要准备报考。我们几个的活动大部分都取消了，跟慧的短信也都是讨论报考的事情。

我也不再睡懒觉了，每天早上，我拿出和慧一起领到的“大蓝本”，摊在桌面，边看边做笔记。在一大堆没听过的学校和叫不出名字的专业里翻找。不禁感叹：原来全国有这么多大学！这个时候，彷佛连奶奶的说话声都变小了。

妈打来电话：“没考好没事儿，以后还有机会，别上火。报考也很重要，要好好准备。”

我：“知道了，我才没上火，睡一觉就好了。”

晚上妈过来看我，吃过饭，我一边啃着西瓜，一边继续翻“大蓝本”。

妈：“选的怎么样？”

我：“正在选，学校太多，介绍太简单，看不出真实信息。”

妈：“我打听到有个老师专门做报考指导，我好几个同事家孩子都找了，只要200块，你也去看看？”

我：“多半是花钱买个安慰，不花心里不踏实，花了也未见得能有啥用。”我抬起头，伸了个懒腰。

妈：“能花钱解决的事儿都是小事儿，哪怕有一点用处也可以去试试。”

于是，我还是去了。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不比老贾多，也卡着厚厚的眼镜。

老师先让我做了一套测试题，做过以后，老师扶着眼镜在卷子上圈圈点点：“嗯，你理科学的好，理性思维比较强，建议你学工科。”

我心想：废话，我当然擅长理科，但高考不就考砸了！

然后老师拿过我的“大蓝本”，在二本学校的名录里圈圈点点，圈出了十几所学校，然后给我一一讲解，这所学校他哪个学生念过，那所学校他哪家亲戚读过，有这么几个缺点，有那么几个优点...

我心想：好像还有点用。

告别了老师，我给慧发了短信。

7月10日XX时XX分

我：准备的怎么样？

慧：一直在找，学校太多了，专业太多了，都看花眼了！

我：专业想好了吗？

慧：我想选金融或者管理类。

我：我应该会选工科，土木，机械...

慧：是呀，你物理学的那么好。

我：可别这么说，唯一一回没考好就是在高考。

慧：没事啦，今年大家都不好，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还是要开心起来！

我：说的没错，你准备去哪个城市？

慧：去北方的城市，尽量离家近的，你呢？

我：我也一样。

下午，我去了五哥家上网。见到五哥时，五哥正在玩游戏，我用另一台电脑上网查学校信息。

五哥：“选得咋样了？”

我：“没找到啥有用的信息，百度搜索永远都是招生简章。看论坛吧，永远都是好话也有，坏话也有。”

五哥：“那咋整？”

我：“最好的办法，就是问上过的师哥师姐。”

五哥：“还有一个办法。”

我：“啥？”

五哥：“你去念几年就知道了。”

我：“去了觉得不好给退吗？”

五哥：“给退，回来读高四呗。”

五哥翘着二郎腿，鼠标在屏幕上点的飞起，无比得意。

我好奇的问五哥：“你玩啥呢？”

五哥：“《梦幻西游》。”

我：“多无聊！都好几年的游戏了。”

五哥：“那你是不懂。”

然后五哥说了一大推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宝宝啦，什么卡级啦，什么点修啦，什么抓鬼啦…

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打断了五哥的长篇大论。

我：“你咋不选学校？”

五哥：“我复读。”五哥头也没抬，只有鼠标“哒哒哒”的响。

我：“啥？”

五哥：“是的，你没有听错。”五哥甩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再读一年高四？”

五哥：“没错，我妈说我年纪还小，不着急上大学。”

我：“你都多大了，还听你妈的，自己不能拿主意？”

五哥：“主要是我妈跟我的意见一样，那就听她的呗。”

我：“…”

我：“说的也没错，我是从来就没想过复习。”

忙碌了几天，“大蓝本”终于越看越薄了，在圈圈点点的“大蓝本”上，我挑出来30所大学，按照往年分数线排出3个梯队，誊在我的笔记本上。誊过之后，我把“大蓝本”转了个圈，远远的扔到了沙发上。当然，这次没有砸到大黑。

Part.14

7月13日上午，是一本报考的时间，没想到再见老四居然是在他的报考现场。我们都去了网吧，一来是给老四加油鼓劲，二来是提前感受一下报考的氛围。

网吧从没像今天这样热闹过，旁观的人比上网的人还多。我看到好多认识的人，小云和小风在网吧的门口二连坐，他俩总是形影不离。再往里，班长林正在指导班级的几个女生登录网站。我正跟他们打招呼时，感觉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回头，正是宁。

宁：“走，出去透透气？”

我跟着宁出了门口，找了个阴凉的地方。

我：“人真多。”

宁：“是呀，咱班的都来了。”

我：“看来大家都上一本了。”

宁：“除了咱俩。”

我：“过去事就不提了。”我赶忙说。

宁：“是啊，看他们报考，我都紧张了。今年报考方式大改革，你知道吗？”

我：“我看到公告了，具体咋操作？”

宁：“线下填报志愿改成网上报名，每人只能报一个学校和一个专业，按分数高低排名，按招收名额录取。比如说某个学校某个专业招三个人，到截止时间，就按分数高低录取前三名。”

我：“如果，截止时间最后一秒钟，被别人挤下去了怎么办？”

宁：“回去读高四呗。”宁耸耸肩。

我：“我可不想读高四。”

宁：“谁想啊，回去天天被老贾罚抄写。”

我：“咱俩这个分，都不好意思见老贾了。”

刚说到这儿，感觉屁股上挨了一脚，回头一看，正是老贾。

老贾：“你俩臭小子，说我啥坏话呢？”

老贾开心的冲我俩笑，笑的很真诚，真诚的反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散伙宴的时候，对老贾依依不舍的感觉犹在眼前，但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不想见老贾。

老贾仿佛看懂了我的想法：“咱班分数我都知道了，不要想太多。”

宁：“老师，给你丢人了，我俩就考了个二本。”

老贾：“哪有，你俩都很不错，别给自己压力。”

我：“唉！有点失望。”

老贾：“高考只是人生一道关，并不是全部，凭你俩的聪明劲儿，以后肯定能发展好。你俩不比老师强多了，当年老师只上了一个师范类专科，现在我对自己工作也挺满意的，尤其是教了你们这么聪明的学生。”

宁：“老师，要不我俩再跟着你读一年高四？”

老贾佯装生气：“打住，好不容易熬到你俩毕业，还要再来一年？你俩赶紧给我好好报考。”

再回到网吧，老四正在有条不紊地操作，每隔两三分钟就要刷新一次网页，一边操作一边跟他爸妈交流，我们根本插不上手。好久没见老四这么认真了。

下午5点截止时间到了，老四如愿以偿被一所河北的大学录取，我们都跟着舒了一口气。

我给慧发了短信。

7月13日XX时XX分

我：一本报考结束了，看着都紧张。

慧：我也听说了，后天就到我们了。

我：是呀，我们都准备差不多了，没事。

慧：我们…要不要去一个城市？

我拿着手机想了一分钟。

我：看今年的形式，一分就拉开几万人，我们想报的专业又不同，感觉很难。

慧：唉！其实，我也知道。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7月15日下午是二本报考的时间，爸陪我一块去了网吧。我终于体会到了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感觉，每次登录某个专业，开始还是第一名，不出几分钟就被挤出录取名额外。30所学校，不一会儿就被划掉了一大半。

爸在身后看着我，既不知道怎么操作，又帮不上忙，只能扶着我的靠椅长吁短叹。

我：“爸，要不你先坐会儿，我没事儿。”我转过头说。

爸：“你快弄吧，不用管我。”

忙的人着急，帮不上忙的人更急。我回过头继续刷网页，一时也想不起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我想，这个画面我应该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连续被26所大学拒之门外以后，时间也只剩下半个小时了。终于，在第二十七所学校的机械专业我抢到第二的位置，招收名额是三个，连着刷新十几次依然是稳稳的第二名，我悬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就这样，一直刷到截止时间，我的名字正式录入到录取名单里，是中城的某所科技大学，机械专业。离家近，专业合适，这就是我的大学了。我舒了一口气，爸也舒了一口气。

我想，上大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认识认识这个排在我前面的老乡。

Part.15

出了网吧，地面湿漉漉的，我和爸的车座也湿漉漉的，路边的松叶被雨水冲洗得晶莹剔透，地上的水洼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

看来，趁着我报考的时候，小城偷偷地下了一场大雨。我舒展着疲累的筋骨，眺望远处的山。深深地吸一口气，被雨水冲洗过的空气格外清凉，浸润着我的肺，带走我最后一丝疲累。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回到家，奶奶早已备好了饭菜， 我和爸刚锁好车，奶奶就在屋子里喊道：“赶紧进屋，洗手！吃饭！”

与此同时，手机铃声也响了起来，我低头一看，是慧。报考完后还没来得及跟慧联系。

我：“喂！”

慧：“是我。”

我：“报的怎么样？”

慧：“我报完了。你报到哪里？”

我：“我去中城的一所科技大学，学机械。你呢？”

慧：“我去内城，学金融。”

我：“这样啊。”

慧：“嗯...离着近吗？”

我：“应该不近吧。”我仔细地回忆地理课上学到的中国地图。

慧：“...也不会很远吧！都是北方的城市。”

慧不擅长地理，但我很清楚不是嘛？可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了。

我：“...”。

慧：“宣，不算远的，对不对？”

我：“慧！"

慧：“嗯？”

我：“中城和内城距离...大概要...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慧：“怎么会这样?内城不在我们省吗？中城离着不远，内城也应该不远才对！我特意选择了省内的。”

我：“慧，一个在东部，一个在西部，是...是我们的省太大了。”

慧：“...”

电话的那端像夜晚一样安静着。

我：“慧，你在听吗？”

等了好久，电话那端终于有声音传来，由小及大，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像寒蝉凄切，像鸟儿悲鸣，一层层敲击我的心扉。这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也是我最不忍听到的声音。是慧在哭泣。

慧：“我没事儿...我实在是没控制住...我...”

慧：“嘟嘟嘟...”

“宣，赶紧的，吃饭了。”奶奶扯着大嗓门喊。

还举着电话的手还僵在半空，我缓过神，赶紧趁着奶奶迈着小碎步跟来之前推开了房门向东边走去。

我的胸口像水面的涟漪，一波一波的疼，我满脑子的都是慧。慧的声音，慧的笑容，慧穿着校服比着剪刀手，慧在对着我哭泣...

张叔叔光着膀子，笑着问我：“大学生，报到哪儿了？”

我没办法理会，现在的我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慧牵着我的手，慧靠着我的肩，慧在跟我讲姥姥的故事，慧在对着我哭泣...

我踏着鹅卵石路面，走出了胡同，连转了两个弯，拐进李奶奶家的门口，这里人少，没人会看见我。

我扶着墙，捂着胸口，强忍着不让泪水从眼窝涌出。

一抬头，李奶奶家门口拴着的腊肠正斜着眼看我，出人意料的没有“汪汪”。我知道，我该回家了，家人还在等着我吃饭。

柏拉图的《会饮篇》说：以前的人和现在的人是不一样的，以前的人有两个头，两只手，两只脚，两副生殖器。以前的人有三种：少量的男男同体，少量的女女同体，大多数的男女同体。那时人的力量过于强大，便图谋向诸神造反。于是宙斯和众神商议对策，他既不能灭绝人类，又不能容忍人类的蛮横，于是把人类一分两半，就成了现在的人。被分开的人，从一出生起就努力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力量自然就被削弱了。由此，这世上产生了爱情，少量的男男之恋，少量的女女之恋，和大多数的男女之恋。

《圣经.创世纪》说：上帝造物后，按照自己的模样造了人，取名“亚当”。上帝见亚当一个人孤独，便趁亚当熟睡的时候，取出亚当的一根肋骨造出了女人，取名“夏娃”。当上帝把夏娃领到亚当面前时，亚当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女人与自己生命的联系，对夏娃说：“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啊！”

我们生来就自带着残缺，男人终其一生都在找寻遗失的肋骨，女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为她跳动的心。终其一生，我们在人海茫茫中漂泊，只为找到自己遗失的另一半，来凑成一个完整的圆。

当慧的泪水击中我内心的悸动，当慧的哭泣唤起我内心的怜惜，我知道我早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女孩儿。

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