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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号病房

2023-05-08  本文已影响0人  随旅sl

40床的老公带着饭菜赶来了,并不见想象中的惊慌,走路虽一瘸一拐却有几分领导的风范。

见老公过来,40床的情绪明显激动了,一面絮絮叨叨地叮嘱老头,炖锅里的汤、冰箱里的菜要记得吃,治基础病的药也要记得吃,一面又嘱咐老头“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住院的事情。”40床的中气却足,看不出来她才受过重创,整个下午,病房成了她们家的主场。

“我后天手术,你让三姐来照顾我,家里的米菜都是现存的,你要是不会弄,让彤彤(后来才知道,彤彤是给她们家装修的人员)给你弄。”40床叮嘱,老头点头得令而去。“把我的睡衣找出来让儿子带来,记着,是那套白底起红点点的新睡衣。”

天快黑的时候,40床的女儿来了,加上40床的儿子、姐姐、老公,小小的病房围得水泄不通,当女儿从母亲口里得知,弟弟不但让肇事者离开还出了三千块的入院费时,情绪便激动起来,她指责弟弟,“你怎么能让肇事者走了?!她撞倒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还要受害者出钱!还有这样的道理?!”

40床的儿子回敬,“交警都判她全责了,留她干什么?!堵车呀?”

女人显然被弟弟激怒了,尖锐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让她过来付住院费呀!把咱妈撞了溜之大吉,有这样好事!”

“办入院手续要预交费,以后医疗费用由保险公司出,我只是垫付而已。”弟弟辩解。

“要垫也是由肇事者垫付,你就不应该放她走!”女人不依不饶。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今晚三姨照顾我,不用担心。”40床发话了,“把你们爸爸送回去。”

“反正我是觉得不该放她走。”女人讪讪的,转头对老头说,“我送爸回去吧。”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我也松了一口气,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总算可以休息了。

40床的姐姐已经72岁了,我为她能否照顾行动障碍的病人捏把汗,象她这样的年纪,能照顾好自己已属不错,40床怎么能让她来?但又也觉自己可笑,人家都不担心我操的闲心。

40床在老太太的护理下又吃了点东西,漱洗完天也不早了,病友们总算可以安心休息了。正恍惚间,被手机铃声惊了一个机灵,又是40床的手机铃声。

周围很安静,只有40床讲话声,虽然已是午夜了,她的声音仍然洪亮,“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我都嘱咐他们不要说的。”

她按的免提,对方的声音传了过来,俩人比赛似的,声音在空间碰撞。

“某某打电话告诉我的,哭哭啼啼的,弄得我又担心又难过。你怎么这么倒霉呢,真正要受罪了。”电话里啧啧叹息,却听不出有多少怜惜。

“唉呀,我叫他不要说的,他怎么就管不住嘴呢,让姐姐你操心了。”40床有点言不由衷,“我遇上这倒霉事,全是大年初一没管好嘴,跟人吵架。”

“都过去这长日子了你还记着,他就是那样的人,你跟他计较那么多干嘛。”对方说。

两个人又叨叨几句,终于挂断。

40床的姐姐问,“谁的电话?”

“老陈的姐姐。”40床说,“从不肯跟我打电话的,今天是老陈告诉他我住院的事了。”

当我再次被惊醒时,已是凌晨三点,原来是40床要吃夜宵。她使劲拍打铁床架子,砰砰的声音惊醒了大家。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起来,开了一罐八宝粥给她,又伺候她躺下,不一会40床便发出鼾声。

我却睡不着了,我的睡眠不好,难得入睡又容易醒,这下被惊醒,左腿上的伤口又疼起来。病房里除了40床的鼾声再听不到别人的,也不知道是她们没睡着,还是现在她们不打鼾了。

昏暗中我坐在床上又搂起我的伤腿,脚踝处的钛针头鲠在那里让我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膝盖上的刀口肿胀,上面的皮肤滾烫如火似要裂开一般。我想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想着自己漫长的康复期,烦躁如同野地里的荒草在心里滋长。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附和40床如雷的鼾声,轻轻吹起口哨。

天刚亮,40床便吩咐老太太去买早点,陪护的人陆续起来收拾寝具。39床笑问,“41床,昨晚的口哨声是你吹的吧?你真能吹,我却不会。”

我惭愧,“我睡不着,无聊才吹着玩的。这么小声你也能听见?”

“嗯,昨晚我就没睡。”

天已大亮了,14号病房迎来第一位客人——探望40床的。那人与40床寒暄几句塞了个红包就离开了。

40床情绪不错,与老公分享了成果。翻看了老头带来的东西,声音又高了八度,“跟你说了,白底红花的睡衣!你带来秋衣我怎么穿?我要宽松的衣裳!”

老头喏喏地,“你的衣服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要的哪件?”

“以为你熟悉就让你找出来,秋裤腿太窄,手术不方便,等会你回去还要把睡衣找出来。”40床无奈地拨通电话,“芳芳,你上我家帮我带支眉笔过来,就在卫生间台面上哈。”顿了顿,又解释,“虽然住院了,但还是要注意点形象的。”

我佩服她的滔滔不绝,看她那高涨的情绪、中气十足的声音,我猜她的伤口肯定不是很疼。我怀念起之前能随时进入梦乡的安静环境,看这架势,40床铁定不是喜欢安静的主。

终于熬到第二天上午,医生查过房后,来14号病房的人便络绎不绝,40床明天手术,来探病的人还真不少,听她乐呵呵的声音,估计红包收了很多。闹哄哄的白天又过去了,40床的手机却不肯消停,等她处理好繁忙的“公事”,又要开始忙私事了。

“我今天没解大便,明天手术咋办呢。”她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拿来便盆放在她臀下,“你别着急,慢慢拉。”

40床憋了一会,说“真拉不出,感觉就在门口,就是拉不出,要不你拿根筷子帮我掏出来吧。”

老太太没言语,39床插嘴,“你到护士站那里找护士要开塞露呀。”

我对40床闹了两天很有看法,第一天闹腾正常,刚受伤都不愿接受事实,发泄一下情绪也是好的,但是继续闹就不应该了,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我干预了几次,奈何40床置若罔闻,39床从未表示过异议,这还出声帮她,我实在不能理解,我检讨自己是否对人太苛刻。

“拉了一大盆。”老太太如释重负,笑呵呵端着便盆进了洗手间。

40床舒坦了,继续摆弄她的手机,39床躺在那里唱起了歌。40床赞道,“你的歌声真好听。”她的手机正在唱大戏,她不时要和上一句。闹哄哄的唱曲与39床跑调的歌声搅在一起,14号病房俨然成了一乱哄哄的歌厅。

40床大约是术前紧张,天刚亮就给老头打电话,她的大嗓门激怒了被吵醒的39床的女儿,“吵死了!”小姑娘大概也忍了很久,气呼呼从陪护床上爬起,冲着40床大叫。40床并不理会,仍在打电话,“你让儿子带你早点过来,我是上午第一场手术。”

40床要进手术室了,来送她进手术室的人挤满了病房,接她的护士让他们先把病人抱上手术车,却没人动作。最后,老太太让她儿子将她抱起,又让另一个人搭手才将她移至车上,一行人蜂蛹着40床出去了。

40床不在,病房里的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发起牢骚,正吐槽时,40床的老公走了进来,大约是手术室门口凳子不够用才回来的,他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身笔挺的西服象是去参加婚礼的长辈。走进病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他样子,得在病房坐等40床手术回来。

众人一时都住了声,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嘴欠忍不住说,“我能不能给你提个建议啊?”

老头向我仰起板正的脸,“什么事你说。”

“你能不能劝劝40床,让她说话小声点,毕竟这里是医院。”

“在医院没那么多讲究!你要怕吵就去住单间。”老头鲠着脸回敬我,又转过头对护工吼道“我忍了你很久了,昨天就准备发作,你有什么了不起呀?”

护工一脸懵逼,“我怎么惹你了?”

“你昨天说让我们去住单间吧,你以为你是官啊?!你有什么了不起?!”老头咆哮。

前两天,我被他们一家吵得头晕脑胀时,我向他们家提议过,他们家人多,申请单间也不至于影响他人。这账,他记到我的护工头上了。

39床的女儿插嘴道,“你们白天吵也就算了,晚上40床还要吵,半夜大声打电话,成心不让人睡。”

我已经是两手直打颤,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次我的头部也受过伤,人整天就似身处云端。他们家吵还不算,因为人多,时不时还要晃荡我的病床。大约他们家是官宦之家,我们这些蝼蚁就该迁就他们了。

我冷笑,“没见过你这大的官。但我相信,你见过的官我肯定见过,我见过的官你还不一定见过呢,在我们面前摆什么官架子!请你出去!这里是病房!”

老头口齿伶俐,仍在对付护工,14号病房里的众人显然不是他的对手。我实在忍不住,便按下床头铃。

当护士过来时,那老头已被那老太太拉走了,护士听到投诉也只安慰几句,护工姐姐一脸的愤愤不平,“我知道他为什么要针对我,昨天他们家人弄了一地垃圾,我没给他扫,他心里不爽。”

我只能安慰护工大姐,说是自己惹了他们家,他不好向我发火只能针对她。

39床嚷道,“人都是平等的,他又比别人高级多少!住个院把人都叫来给他封红包,还炫耀他们家人多,好像别人家没人一般。”

我说,“算了,以后离他们家远点就是了。想40床安静是不可能的,搞不好这次得罪了她,她还会报复的。”

“难道他们还要打人?”39床的女儿诧异。

“那到不至于。但她会故意弄出噪音吵我们。”我说。

果然,手术后的40床真的放飞自我了。用她的话是,“只要自己舒服,哪管那么多。”嫌尿盆高硌得慌,便把大便拉在床上的护理垫上让老太太丢到垃圾桶里。垃圾桶靠近39床,39床的女儿敢怒又不好言,39床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偶尔还与她搭讪一下。于是40床半夜拉的尿也被她泼到39床的床前。

14号病房里仍然是40床的发出的噪音,忍耐了十天,虽然尚未痊愈,我还是选择回家。39床的病情有点复杂,即使她反复要求出院,还是在我离开医院十天后才出院。

40床算是胜利者,14号病房终于只剩下她了。当然,后面还会有病人住进来,但愿后面住进去的病人不再受她影响,14号病房能够平静安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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