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港之冬 - Finale. 后记（2）
“……顾慕飞，你可当真，下了一手好棋啊。”
身为西梓区分局刑侦支队队长，程士宁一身便服，仰身全压在他们Panamera新车车门上，正一支接一支吞云吐雾。风衣外套全然湿哒哒、沉甸甸，显然，他已守株待兔许久。
眼看顾慕飞毫无犹豫，正面走上近前，程士宁随手，把刚抽剩下的半支烟直接弹开，与其他奇形怪状烟屁股一起，同碾进脚下土里。他猎豹般两眼一瞬犀利放光，却没有半点儿起身意思：
“顾慕飞。好啊。我曾说过……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你的任何不法证据。否则，不管日光是否把你烧成灰烬，我都绝无可能放过你。”
“程警长，”顾慕飞回答得漫不经心，“……我区区普通市民。听不懂。”
“顾慕飞，”不急不缓抛出点名，程警长只双眼一眯，“唐权之死——”
“……”
雨幕僵冷：两人目光正面交锋。
“……嗨。当着那孩子的墓。”
率先草草移开目光，程士宁惨淡一笑。这胡子拉碴中年人深邃笑容里，夹杂肉眼可见的苦涩与释然，到最后，居然还浮起一丝丝无奈：
“唐权的案子……市里昨天连夜开会，刚给结了。连带盛春秋的案子，一并都定了性：唐权黑帮内斗；盛春秋涉黑、金融造假、洗钱以及非法集资。Butcher被地隆会指派，卧底刺杀唐权，这事儿……市政也多少知道；他投诚潜伏一段时间，下手时，与唐权同归于尽。
“其实，市政新派早就想打压黑道，顺便整理财阀，只借口代价太大，没有良机；现在整个闵州警方都收到死命令，抓紧势头，誓要把兴隆会及所有涉黑产业彻底铲除。闵州的长夜，终于，也要亮了……”
寥寥遥望雨中灰蒙蒙墓地，连带顾慕凡墓碑前小小雏菊，白色碑林贴山坡芳草而去，远望无垠。程士宁口气淡漠，未必见得有多受鼓舞，只幽幽简单陈述。陡然，他话锋急转直下：
“……顾慕飞，你可当真，下了一手好棋啊。”
“……”
“……哼。别装了。”程士宁冷冷嘲笑，语气毫不留情面，极尽连讥带讽，“怎么，你满腹心机，当着自家老爷子和心爱女人的面，就不好意思了？他们不比我更了解你吗？不声不响，你心里……倒好大一局盘算啊。”
无视对面伞下，顾慕飞面无表情，程士宁左手插兜，如顺水推舟、一泻千里，昂头自顾自，他干脆道出个罄尽：
“顾慕飞。你先借一颗子弹做引，既把对应手枪在警局证据系统里挂上号，又隐藏不表，留在自己手边做杀手锏，更串连起兰舟山连环杀人案，一反被构陷嫌疑人身份，将计就计，大摇大摆，直接把黑道哄抬到我们警方眼皮子底下，逼我们转移方向，着手调查。
“好家伙，我们正轮番加班儿，针对黑道严加布控，日夜监视，年底忙碌得底儿掉，你呢？你后脚又借Butcher前身在地隆会的身份起范儿，拿天兴地隆两派矛盾大做文章。盛春秋暗中资助天兴帮的纸面证据，甚至唐权指使谋杀的犯罪录音都早早送来，却还劝制住市总局公安按兵不动。
“前前后后，全无多余。我只不明白一点：最后，你又从哪里突然起心动念，非要百费周折，说服市政厅行动带头？这上下周旋活动，费时费心，代价可非同小可吧？——到头来，你和‘周五之夜’居然是‘按既定计划’，配合市政打黑——你这，连退路都安排好了。
“说实话，从来，你对小凡的事太过执着，谁劝也不听；又对我说过，‘早已明白要付出的代价’。我总担心……你早准备鱼死网破。没想到，嘿！到最后，私心公事，两边都办得干净利落。功劳尽归市政，这次，又不知多少鸡犬升天；却依然，连你沾过手的痕迹都不留！”
伞下依旧默默，顾慕飞早移开目光，转首不回答。远望遥遥墓地，闵港都市天际渺茫一线，想必，他此刻百感交集。
“……算了。你不回答，没意思。”
外套口袋里，左手窸窸窣窣。转手，程士宁竟掏出一支小巧录音笔，丢了过来。抬手，顾慕飞稳稳接住，随手关了。许久未开口，他嗓音些许沙哑，这才慢慢再启齿：
“……那你呢？”
“托你那颗子弹的福，”这口气，不能更气不打一处来，程士宁呼哧带喘，连嘲带讽，“这个月，我就调去市中心闵浦了，还被总局特别提点，要记功，专门加入扫黑专案组。表面平调，明摆着，这要给我预备升职。开心了吗？”
两人身后不远，道路一旁，苏梨手扶顾知霈轮椅，撑伞侧耳细听：程士宁刚刚所说这些，其实，在医院ICU，顾慕飞弗一醒来，才挣扎朦朦胧胧见到她，就断断续续，对她主动坦白了。
只是，程士宁不可能知情：前后机关算尽，顾慕飞却着实，没料到Butcher最后对自己埋伏动手。他也绝对无意，本没想亲手手刃唐权——绸缪太久，却眼看功亏一篑，事出意外。他真怕……自己没机会活着再等。
事情过去之后，满城沸沸扬扬Fri-Night总长身死，同在现场的盛春秋就被怀恨在心的兴隆会余党盯上。
为保人身安全，盛春秋不得不主动投案自首：偷税漏税、非法集资甚至暗中涉黑的证据一朝事发，他的勃勃野心，最终把他干脆送进了局子。他太太从来依他心意，凡事不管，柔弱依赖无主见；身边几个子女，却为盛世华隆集团企业主导权大打出手，攀朋掣党，闹得家族分崩离析。
眼睁睁所见，闵州四大财阀又少一家。这远在顾慕飞插手之外。但若说推波助澜，他对此全无预料或远见……
“……我听说，”眼见顾慕飞沉思无言，自顾自，程士宁又把话接上了，“你要离开闵州了……？”
“……嗯。腻了。”顾慕飞浅淡回答。
“那，‘周五之夜’，Fri-Night，你……？”
“我丢给戴则了。你认识。”
“……我不是说这个。”低头，程士宁深叹一口气，“黑道不复；那灰色地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