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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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你后悔吗？”
”这是姑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了!“姑姑笑着说。
”那你呢，过得还好吗？“姑姑接着问道。
”很好！“
一
路灯下的烧烤摊，坐着姑侄两人。
”回来了不打算回家看看？“姑姑试探性地问着。
”不打算，那里于我，从来不是家。“我平静地说。
我出生在一个小乡村，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我出生的时候，姑姑还没有嫁人。
从我有记忆开始，父母就不停地吵架，有时候还会动手。
在我五岁的时候，有一次，爸妈吵得非常激烈，我一下子就被吓哭了，我哭着想去抱住妈妈的腿，却被无情甩开。我跌倒在地，哇哇大哭，家里充盈着吵骂声以及我的哭声。
是姑姑在混乱中把我带走了，还给我买了棒棒糖。
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我看见妈妈坐在墙角默默流眼泪，嘴角还有些淤青。
我把姑姑给我买的棒棒糖递给了妈妈,"妈妈，给你糖吃！”
我伸手把棒棒糖递到妈妈嘴边，却被妈妈一把甩开，棒棒糖猛地撞上墙体，碎了一地。
我又哭了，寂静的家里只有我悲切的哭声。
“你能不能别哭了，你就是害人精，你要是个男孩子，我也不必受这种罪！”妈妈大声呵斥着我，随后也大哭起来。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爸爸妈妈经常吵架的原因，就因为我不是个男孩子。
怪不得爸爸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也没有抱过我。妈妈也因为经常和爸爸吵架，对我逐渐暴躁。
我想妈妈曾经应该也是爱过我的，给我取名“甜甜”，应该也是希望我和她日后的生活能够甜美，可惜在她眼里，我终究只是个害人精。
所以在这个家，我只能保持沉默，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只有在姑姑面前，我才觉得，原来我还是个小孩子。
可是后来，姑姑也要离开了。
姑姑上完高中便外出打工了，姑姑离开的那一天，我没敢去送她。我怕自己哭着赖着她，不让她走。
但是姑姑走了半年后，又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姑姑要结婚的消息。
姑姑回来那天给我带来很多好吃的，我开心地吃着那些平时都没机会吃的东西，但想起姑姑要嫁人的消息，忍不住哭了出来。
“怎么哭了，不好吃吗？”姑姑捧着我的脸问道。
“好吃！”
“好吃那还哭？”姑姑捏了捏我的脸。
“姑姑，听说你要结婚了，那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我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姑姑。
“会的，你姑父也在咱们村，以后姑姑还是会经常来看你的。“
二
姑姑结婚了，嫁给了村里的张兴。
听说两人在外地相遇，互生情愫，就回村结婚了。
结婚后的一年里，姑姑过得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听说有什么争吵。姑姑也经常会来看我，还会悄悄给我零花钱。
在这一年里，妈妈又有了身孕，这一次，妈妈生了个男孩。
爸爸妈妈都很高兴，我也很高兴，以后，爸爸妈妈应该不用再经常吵架了吧。
弟弟的到来让这个家重新有了生机，全家的重心都移到了弟弟身上，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害人精。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喜欢上了音乐。
学校的乐队经常会在操场路演，我常常会去围观。
他们挥舞着狂热的节拍，尽情唱着自由的旋律，与六月的风相呼，与夏天的蝉鸣相应，恣意潇洒，是盛夏里我最羡慕的模样。
于是，我和妈妈开了口，想要一把吉他。
这是我第一次向妈妈提请求，等来的却也不过是责骂。
“一个女孩子，学那些有什么用……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可是你们还送弟弟去学钢琴，我就想要一把吉他怎么了？”嘴上有些硬气，眼泪却早已打湿我的眼眶。
“就是送你弟弟去学了钢琴，所以家里开销也不小，没钱给你买吉他。”母亲的语气从未有过半分动容。
“我知道了！”我擦了擦眼泪，苦笑了一下。
失望吗？好像也没有那么失望，毕竟刚开始也就没有太多希望。
我还是会去看乐队的路演，每多看一次，心中那份热情就会多一分，所以我决定自己省钱买吉他。
那时我在县城里上初中，家里每周会给一些生活费，于是我就每天只吃一顿饭 ，把剩下的饭钱省下来。
学期结束了，我算了算手中的钱，还差两百块。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再和妈妈开口的时候，姑姑来了。
姑姑塞了三百块钱给我，“姑姑也帮不了你太多，这点钱你就拿着吧！‘’
于是我买了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买来那晚，我抱着吉他，照着曲谱，练了很久。
手指按压在琴弦上，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痕，可我却不觉得痛。我笨拙得练着基础的和弦，脑海里都是自己抱着吉他弹唱的样子。
有了吉他，我感觉生活又变得快乐了起来，然而这份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姑父发现姑姑给了我三百块钱，和姑姑吵了起来。
这件事传到了爸爸耳朵里，于是爸爸和妈妈又吵了起来。
爸爸怪妈妈生了这么个没用的还花钱的女儿，妈妈吵红了眼，骂我就是个害人精、赔钱货。
妈妈一怒之下，还把我的吉他砸了。
我听见吉他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然后木屑向四面八方飞去。
”学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叫你别买，你还要买……“
妈妈的骂声还在耳边环绕，我默默捡起那把摔成了几块的吉他，眼泪向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地往下掉。
从那天起，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我不再去看乐队的演出，一头埋进书本。
回到家也是把自己关进房间，然后，学习，学习。我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会不去在意生活中的苦楚。
我感觉自己似行尸走肉一般，但成绩反而蒸蒸日上。
三
自从上次的事后，我一直没见过姑姑，我也不敢再见她，我怕她再受到我的连累。
我只能从长辈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她的消息。
姑姑有孩子了，是个女孩，叫小涵。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由得心头一紧，有一种不安环绕在心头。
应该不会吧，我祈祷着姑父不是像爸爸那样重男轻女的人。
但是，我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自从有了小涵以后，姑父和姑姑就经常吵架，好几次还动手打了姑姑。
我听了之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感觉自己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悲剧，在无数个家庭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可更令人气愤的是，姑父出轨了，出轨的对象是小涵的干妈。
小涵生下来后，身体就不太好，农村有一种说法，“如果小孩子身体不好、命弱，就要认干爹干娘，这样以后孩子的身体才会好。”
所以给小涵找了一个干妈，却没想到，恰似引狼入室了。
我很担心姑姑，所以跑去了她家找她。
姑姑憔悴了很多，嘴唇干裂，眼窝凹陷，脸上还挂着泪痕。
”姑姑，你还好吗？“
姑姑摸了摸我的头，“姑姑很好，别担心我！”姑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骗人，她明明过得很不好！
我不再说话，一头埋进姑姑怀里，大哭起来。
那晚，姑姑和姑父又吵架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敢问。但是爸爸警告我，不要再去姑姑家，我也大概知道了，可能还是因为我。
后来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姑姑带着小涵说要去外地。
我很担心，但更不敢去见姑姑，怕再次连累她。
所幸，姑姑去了车站后，姑父追了上去，后面两人各退了一步，又在一起生活了下来。
四
中考成绩出了以后，我名列全市前十，市里为了鼓励学生学习，给前十的学生各发了两万块的奖学金。
也是这一次，让家里第一次觉得我不是个赔钱货。
家里拿了两万块钱，很是高兴，给弟弟买了很多东西，甚至说要出门旅游。
“你弟弟想去北京很久了，我和你爸爸想带他去看看，但是不能没人看家，你就在家里喂一喂我刚买的那些小鸡。”妈妈提起出去旅游，兴高采烈的。
“我也想去北京。”我冷冷的说了一句。
“家里不能没人照看，刚好你不是放假了吗，不用去上学，就可以留在家里面照看一下。”
“我说，我也想去北京。”我的语气冷到了极点，这样的语气也激怒了母亲。
“叫你留在家里看家你没听见吗，去北京车费多贵你不知道吗？‘’母亲朝我发火。
”那本来就是我的钱，凭什么我不能去？‘’这是我第一次吼我的母亲。
等来的却是母亲的一耳光。
”怎么，养你这么多年不需要钱？你赚了一点就要区分那是是你的钱！“
最后，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去了北京，花的是我的奖学金，把我留在了家里。
他们走后，姑姑来看过我。
“你爸妈去北京，你怎么不一起去？”
看着姑姑憔悴的样子，怕姑姑担心，我只能撒谎。
”北京有什么好的？天气也不好，我不想去就没去。“我故意避开姑姑的眼神。
”倒是姑姑，感觉你又憔悴了不少。”
“别担心姑姑，好好照顾好自己。”姑姑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说道。
“嗯！”
五
我上高中那年，姑姑又怀孕了。
全家都很紧张，妈妈说过，如果姑姑生的不是男孩，那姑姑估计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所幸，姑姑生的是男孩，取名为张满。
我想，姑姑一定是希望以后能够生活美满吧，我也希望，姑姑能够真的过得美满。
生了小满后，姑姑的日子倒是比以前过得好了很多，至少没再听说和姑父吵架。
我也和姑姑见过见面，姑姑会抱怨姑父在家里不干活，也不帮忙她带娃，她一个人带两个娃有时候有些忙不过来。
不过姑姑说得更多的是对我的嘱托。
”甜甜，你现在成绩这么好，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是最好的出路。“
”姑姑现在其实挺后悔的，当初没有好好读书，早早就嫁人了，现在生活才会过得如此狼狈！“
我看着姑姑，明明她才24岁，一个正处花季的年龄，却已经饱经沧桑，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
姑姑嫁给姑父的时候，姑姑其实才19岁，没有到达法定年龄，所以没领结婚证，婚礼也不敢办，就双方亲戚朋友私下吃了一顿饭，就当作婚礼了。
姑姑22岁时，才和姑父去领了证。
”其实当初出去打工的时候，也是想打拼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但后来，遇见了你姑父，一时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回来把婚结了。“
姑姑满脸的苦涩。
”姑姑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选择——离婚！”我开口说道，姑姑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想过，但是姑姑有了小涵他们，我要为他们着想。”姑姑摸了摸我的头。
“姑姑，其实我妈妈这些年也过得不好，就算是有了我弟弟以后。”
靠孩子来捆绑的婚姻，本就毫无爱可言，但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姑姑知道了！‘’
姑姑还是那么温柔，可这么温柔的人却不能被温柔以待。
六
冯皓钦向我表白了。
我一瘸一拐地走着，脚上的伤每走一步都让我疼得呲牙。
昨晚爸妈又吵架了，爸爸拿起板凳就要向妈妈砸去，我和弟弟上前阻止，最后板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腿上。
即使这样，我来上学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关心过我。
冯皓钦走上前来，“需要帮忙吗？”
我有些欣喜，但又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漠，”不需要。”
“我看你腿不太方便，要不我帮你拿包吧。”说着，冯皓钦伸手想拿我的包。
“我都说了不要……”我不耐烦地说着，想挣开他的手，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冯皓钦轻笑了一声，蹲下来，示意他背我。
”受伤了，就别逞强了。“
我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快上来，你这么一瘸一拐的，天黑都到不了家。“
我接受了他的好意，他背着我，一边走着，一边喋喋不休。
”你怎么这么轻呀，还是要多吃点。“
”你腿上的伤怎么回事呀，去医院看过了吗？“
”我……“见我难以启齿，他又移开了话题。
”照顾好自己！“
我靠在他的背上，我感到他的背是如此的温暖。
快到我家的时候，冯皓钦向我表白了。
”甜甜，其实我有句话想对你说——我喜欢你！“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就说出了口，对于他这样性格的人，喜欢从来都是大声说出来的。
我没有回复，他接着说：”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回复，你有拒绝或接受的权力，我只是向你表达我的心意！“
我感到鼻头一酸，”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
说完，我转身离开。
”甜甜，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记得多笑一笑，别一天总是冷着一张脸。“
”我走了，再见。“
我听着眼角竟有些湿润。
我刚走进门，妈妈臭着一张脸质问着我说，”那谁呀？“
”同学！“
”同学会背着你送你回来？王甜甜，让你去上学不是让你去学校谈恋爱、享福的，你不好好学习，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有什么前途！“
”让你爸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
”那你让他打死我呀，省得活着碍你们的眼！“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啪！“妈妈抬起手给了我一耳光。
”还管不了你了，是吧……“
我记得那晚，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很久。
其实，我也喜欢冯皓钦，甚至比他喜欢我更早。
我和他是同班同学，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摇滚乐队的吉他手。
我对弹吉他的男生没有抵抗力，当他出现在舞台上，用力拨动着琴弦，台上台下都在沸腾。
少年就像摇滚乐一样，狂野又充满活力，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我亲口拒绝了那个我喜欢的少年。
七
高考完后，我去看望姑姑。
姑姑又有了一个小孩，是一个男孩。
”他好小的一团呀。“我看着眼前这个只比我巴掌大一点的小孩。
”你小时候还不是只有这么小一团，现在都长大了。“姑姑笑着说。
”对了，高考考得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啦！"
"这样就好！"
“高中有没有谈恋爱呀？”姑姑八卦地问道。
“没有！”
“那有没有人追你？”
“有！“我苦涩地笑了笑。
”那你就没有遇见喜欢的？“
我沉默不语，有过，但是他是自由的鹰，而我久居牢笼，终是无法陪他一起翱翔。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我很高兴，630分在我们这个小县城，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我开始憧憬大学的生活，想象着外面的世界。
可是，生活总是在我有了一丝希望的时候，给了我绝望。
“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你别去上大学了。”我不知道这么冰冷的词，是如何从母亲的口中说出来的。
“为什么？”
“你弟弟马上要上高中了，也需要花钱，家里供不你上大学。”
“是供不起，还不是不想供？”
”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家里都供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了，你就不能为我们着想一次？“
见我沉默不语，母亲又接着说道。
“反正家里供不了你上大学。”
”我要是非上不可呢？"
"那你别回这个家了！"
”好！这个家，我早就不想待了。“
就这样，我离开了这个家，好像也没有人在意，爸妈甚至都没问过我，去了哪里。有时我也在想，我在他们的眼里，究竟是什么。
我离开前，去见了姑姑。
“你想好了吗？”姑姑担心地问道。
“我想好了，姑姑。我打算报公费师范生，然后出去打暑假工，赚点生活费。这个家，我再也不想待了！”
“好吧，其实姑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好。你成绩这么好，就应该把学业继续下去，所以姑姑支持你！”
我看着姑姑笑了笑，眼里却有了泪花，姑姑好像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在我身后支持我的人。
姑姑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千块钱，塞到了我的手里。
“这点钱你拿着，你出门肯定少不了要花钱，姑姑也帮不了你太多！”
想起之前的事，我连忙拒绝道：“姑姑，这使不得，这些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钱我不能要。你放心，这些年我自己存了一点钱，而且高中的学校帮我联系了资助，我有钱花的。”
“你就拿着吧，就当是姑姑的一点心意。”
“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这是姑姑自己的钱，你姑父不会知道的。”
八
我离开了我的家乡，也离开了那不欢迎我的家。
我在假期赚了点钱，一个人去上了大学。
上了大学，我每天除了上课，还要抽出时间去做兼职，虽然很辛苦，但从未活得如此舒坦。
我重新买了一把吉他，还加入了吉他社。
在吉他社，我认识了一群活泼自由的人，他们热烈而又闪耀，而我也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姑姑来电话说，她要离婚了。
“甜甜，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不该为了小涵他们就委屈自己一辈子，而且父母每天吵架，对于孩子来说，还不如分开了好。”
“其实我也想过就这么将就着过了，可是我才三十岁，不该把自己困在婚姻的坟墓里。”
“没结婚之前，总想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结了婚以后，一味地迁就别人，而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想要的。所以这一次，我想重新来过！”
“好，那我们一起努力！”我回复道。
九
当新年的倒计时归为零，绚丽的烟花散落天空，画出一幅五彩斑斓的画。
我回到了故乡，不过没有回家。
我去了姑姑的烧烤店，和姑姑一起过年。
”姑姑，新年到了！“
”是啊，新年到了！“
我和姑姑看着绚丽的烟花，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