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什么是幸福？（4）

那么这种区分观念和概念的方式，是仅仅个别研究者的孤芳自赏，还是可以作为一种广泛的共识被普罗大众所接受呢？接下来将对观念和概念做出语义层面的分析，以最大程度地消除读者的疑虑。

二、观念和概念的语义分析

在中文语境中，观念和概念是很容易引发混淆的一对名词，这种混淆也同样表现在大量外来语的汉译过程中，因此有必要对观念和概念进行语义分析。请原谅不得不引用大量的辞典原文，因为辞典释义本身就代表着高度抽象的概括。而在对如下权威资料的罗列和整理后，再进行对比和辨析，才能够帮助读者更全面地了解其区别。如果读者已经对观念和概念的区别了然于胸，亦可跳过这一部分。
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商务印书馆，2005）中，“观念”的解释是：1、思想意识：破除旧的传统观念；2、客观事物在人脑里留下的概括的形象（有时指表象）。“概念”的解释是：思维的基本形式之一，反映客观事物的一般的、本质的特征。人们在认识过程中，把所感觉到事物的共同特点抽出来，加以概括，就成为概念。比如从白雪、白马、白纸等事物里抽出它们的共同特点，就得出“白”的概念。上述释义与《大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5）的语词卷中释义基本相同。
在《心理学词典》（广西人民出版社，1984）中，“观念”的解释是：在人的思维过程中, 那些当时并没有知觉着的物体或过程（或者它们的个别特性）的意象，就叫做观念。它是人脑的思维活动的产物。人的观念与客观物质世界有关，它是由物质世界的性质以及人的物质生活条件决定的。因此，观念的实质及其根源，不是要到思维活动中去探求，而是要到社会存在中去发掘，任何观念都是社会存在的客观性的主观表现。“概念”的解释是：思维形式之一。反映客观事物本质的一种理性知识。人类在认识过程中，把所感知到的事物的共同特点抽象出来，加以概括，就成为概念。例如，从儿童、老人、男人、女人等不同人中抽象出人的本质特点，形成“人”的概念。概念是在实践和认识过程中形成的。概念対人们认识的发展十分重要。各门科学知识的成果，都是首先通过各种概念来加以总结和概括的。每个概念都有内涵和外延，内涵指事物的本质属性，外延指此类事物所属的范围。
在《大辞海》哲学卷的马克思主义哲学部分的辩证唯物主义类下，“观念”的解释是：看法、思想。思维活动的结果。
在《大辞海》哲学卷的外国哲学史总论中，“观念”的解释是：译自希腊语idea。通常指思想。有时亦指表象或客观事物在人脑中留下的概括的形象。它在西方各派哲学中有不同的含义。（1）在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中，常译作“理念”、“相”或“客观理念”，亦有译为“理式”的。柏拉图用以指永恒不变而为现实世界之根源的独立存在的、非物质的实体。在康德、黑格尔等人的哲学中，指理性领域内的概念。康德称观念为“纯粹理性的概念”，指从知性产生而超越经验可能性的概念，如“上帝”、“自由”、“灵魂不朽”等。黑格尔认为观念是自在而自为的真理，是概念和客观性的绝对统一。（2）在主观唯心主义哲学中，通常被归结为主体的感觉与印象或产生世界的创造本原，它是事物的“涵义”或“本质”。（3）在英国经验派哲学中，指人类意识或思维的对象，即感觉与知觉。唯物主义的经验论者洛克认为观念来自对外界事物的观察或内心活动的反省；唯心主义的经验论者贝克莱认为外界事物是“观念的集合”或“感觉的组合”。（4）在休谟哲学中，指回忆起来的印象或想象到的印象。
在《大辞海》哲学卷逻辑学部分传统逻辑类别下，“概念”的解释是：反映对象特有属性或本质属性的思维形式。人们通过实践，从对象的许多属性中，抽出其特有属性或本质属性概括而成。概念的形成，标志人的认识已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科学认识的成果，都是通过形成各种概念来总结和概括的。表达概念的语言形式是词或词组。概念在反映对象的特有或本质属性的同时，也就反映着具有这些属性的对象。这两个方面分别构成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所谓明确概念，就是要明确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内涵和外延是互相联系、互相制约的。概念不是永恒不变的，而是随对象本身和人类认识的发展而变化发展的。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各从不同方面（前者从确定性方面，后者从确定性与灵活性统一的方面）对概念进行研究，因而形成不同的概念理论。两者不能互相取代，而是在思维过程中相互配合、相互补充，同时发挥作用。
在《大辞海》心理卷普通心理学部分思维类别下，“概念”的解释是：（concept）反映客观事物本质特征的思维形式。是人们对事物本质的认识，是逻辑思维的最基本单元和形式。其最基本特征是抽象性和概括性。人们通过实践，从对象的许多属性中，抽出其特有属性概括而成。概念的形成，标志人的认识已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科学认识的成果，都是通过形成各种概念来总结和概括的。表达概念的语言形式是词或词组。概念都有内涵和外延。内涵和外延是互相联系、互相制约的。内涵是指概念反映的事物的一般特性，即概念的含义；外延是指概念包括的对象的总和，即概念适用的范围。概念的内涵越大，它的外延就越小；概念的内涵越小，它的外延就越大。概念能使一类事物与另一类事物区别开来，是判断和推理的基础。概念不是永恒不变的，而是随着社会历史和人们认识的发展而变化的。
当中文释义还不足以帮助读者消除心中的疑虑，通过借助英文辞典中的释义，读者可以更好地把握观念和概念的区别。
在《剑桥心理学词典》（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中，没有对conception和idea进行释义，而concept的释义为：The mental representation of a thing or class of things so that an individual can decide whether a specifc stimulus is an instance of that object or class of objects and act on the basis of that judgment.
在《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辞典》（人民出版社，2001）中，也没有conception的释义，对应“观念”的英文是idea，而concept的释义是A general notion or idea that may apply to a multiplicity of things and that is expressed by general words. It is the simplest content of our thinking.
在《The Routledge Dictionary of Philosophy》（Fourth Edition，2009），同样没有conception的释义，对应“观念”也是idea。而concept的释义：‘Concept’ has taken over some uses of the ambiguous term ‘IDEA’, perhaps partly because ‘idea’ suggests images, etc.; but ‘concept’ is ambiguous between a logical sense, associated with Frege, and a (more usual) psychological sense, where it is the content of a thought (Newman), or the mode of presentation of a property (Pea- cocke). Concepts, however, are connected with UNIVERSALS, and on one view concepts are ‘of’ universals, so that to have a concept of, say, dog, is to be related to a non-material object like a Platonic FORM.
在代表日常用语释义的《剑桥高阶英汉双语词典》中，Concept解读为a principle or idea，而Conception则是an idea of what something or someone is like, or a basic understanding of a situation or a principle。
同样在广为普通读者所熟悉的英式英语《柯林斯英语词典（online）》中，Concept解读为：1. an idea, esp an abstract idea（the concepts of biology）；2. （philosophy）a general idea or notion that corresponds to some class of entities and that consists of the characteristic or essential features of the class；3. （philosophy）a. the conjunction of all the characteristic features of something / b. a theoretical construct within some theory / c. a directly intuited object of thought / d. the meaning of a predicate。而Conception则解读为：1. something conceived; notion, idea, design, or plan；2. the description under which someone considers something：her conception of freedom is wrong。
而在美式英语《韦氏词典（online）》中，concept的释义是：1 : something conceived in the mind : THOUGHT, NOTION；2 : an abstract or generic idea generalized from particular instances，e. g.，the basic concepts of psychology，the concept of gravity。对应的conception的释义是：a：the capacity, function, or process of forming or understanding ideas or abstractions or their symbols；b：a general idea : CONCEPT；c：a complex product of abstract or reflective thinking，e. g.，the philosopher's conception of reality；d：the sum of a person's ideas and beliefs concerning something。
在《新牛津英汉双解大词典》（牛津大学出版社授权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中，Concept的释义是an abstract idea; a general notion观念; 概念；/ a plan or intention; a conception计划; 打算; 设计；/ （Philosophy） an idea or thought which corresponds to some distinct entity or class of entities, or to its essential features, or determines the application of a term ( especially a predicate ) , and thus plays a part in the use of reason or language【哲】思想、概念。对应的Conception的释义是the way in which something is perceived or regarded 观点；想法，看法；认识；具体含义又有a general notion; an abstract idea 观念；抽象概念 / a plan or intention 计划；打算；构想 / understanding；ability to imagine 理解，想像力。
在《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第五版，外研社，2014）中的释义最为简洁易懂。concept是an idea of how something is, or how something should be done；conception则为an idea about what something is like, or a general understanding of。
相信读者们从上面辞典释义中会发现，无论是中文的观念、概念，还是英文的idea、concept、conception，在含义的细节处确实非常容易混淆，这也就导致日常生活和英汉互译的时候，非常容易造成错用错译。但经过仔细辨析，依旧能看出两者侧重点的不同：

1. 在中文语境下，观念是思维的产物，概念是思维的一种形式。换言之，观念可以是经过概念化思维得到的结果，但也可指其他思维形式所获的的结果，比如形象思维、直感思维等，在实际语用中，除在特定哲学领域具有绝对真理、本质的含义外，更多情况下指的是一种表象、印象、意象；而概念是思维的一种形式，归于逻辑思维，是其最基本的单元和形式(fn)。两者在本质上是不同的事物。
2. 英文中idea是一个含义非常广泛的词汇，对应汉语以“想法”为其本意，可以覆盖“思想、意识、观点、观念、概念”等多种含义，尤其是西方哲学家柏拉图、洛克、康德、黑格尔的英译著作中都是使用idea作为观念、理念的标准译文，所以在哲学界，过去主要是用idea来对应观念或理念；而idea在其他领域中的翻译除“想法”之外，则要根据上下文的情景而确定。
3. 英文concept，如《The Routledge Dictionary of Philosophy》所介绍的，在现代哲学、科学领域，concept已经在诸多方面代替了西方哲学中的idea，但在正式文本和科学领域，其含义还是有所区别，汉译时主要译为概念。其中重要的思想变化体现在科学主义崛起以来，concept（概念）作为一种逻辑思维化的idea（想法），已经成为理性思维的重要方式，这种方式体现在抽取某个事物或某类事物的独特属性，使其能够与其他概念区别开来，从而实现合并同类、区别异类的目的。可以说concept（概念）是伴随着自然科学研究范式的成功一同流行和普及开来的，它与形象思维的“直观”和那种灵光乍现所得到的“顿悟”有着本质区别。在科学主义盛行的时期，concept是被作为思想成熟而进步的标志，相对而言，非概念化的其他idea（想法、观念、思想、理念、信念）则是幼稚和不成熟的体现。
4. 英文conception，并不见于主流的英文的哲学、心理学辞典，而在日常英语辞典中，conception的含义与concept既有重叠，也有不同，相对而言最令人满意的解释来自朗文英语辞典，conception侧重于代表某种idea是什么、像什么，代表对某种idea的一般性理解，更接近于中文日常用语中的“观念”；concept更侧重反映某种idea是怎么样的，具有哪些属性特点，或者应该如何操作的含义，译为概念也更为恰当。
5. 综上，起源于哈特（H.L.A.HART），由约翰•罗尔斯（John Rawls）发扬光大，并被克里斯蒂娜•科斯戈尔德（Christine M.Korsgaard）大力提倡的将观念（conception）和概念（concept）区分开的方法，是符合语言规律，能够作为社会普遍共识的一种研究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