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散文

我的城||他乡亦故乡

2018-04-15  本文已影响164人  木头奶奶

1.

2018年3月7日,二姐在家庭圈发了一张双田山荒老家的照片,映入眼帘的是两排成直角型排列的土瓦房,每排有近十间两层楼的旧房子紧挨着,中间的空地杂草丛生,垃圾成堆,还有几个电视接收器直接扔在地面上。直面如此惨淡的现状,我莫名伤感起来。

不敢相信,那就是我呆了十年的故乡。整个童年岁月我就在那个地方长大。那时的家在哪个位置?学校在哪里?童年的小伙伴住在哪间房?从照片里我已经认不出了,甚至记忆里也早已模糊了。

离开那里将近四十年,我却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尽管大姐和二姐几次约我一起回去看看,我却没有太大的热情。这么多年,我早把那里和童年一起忘了。大家都说,在几个姐妹中我是最幸运的,可是童年里依稀的那些记忆,我始终不敢回味。此刻,因为这张照片,那些往事如多年被囚禁的木头人般,毫无顾忌地跳了出来。

2.

1968年2月,我出生了。父亲是“四类分子”,母亲因为父亲的身份连煤球厂的工也被辞退了,两个姐姐绣花的活也不让领了,哥哥到处找不到工可做。全家人没有生活来源,怎么办?

1968年12月,毛泽东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上山下乡运动大规模展开。我们家因为走投无路,主动报名到农村去。

1970年4月30日上午,母亲带着三岁病重的我和哥哥、大姐、二姐坐车、步行,一路跌跌撞撞,到达了平和县山格公社双田大队的山荒生产小队。父亲因为是“阶级敌人”不能和我们同行,一个月后的6月1日才由全县统一集中,乘货车由民警押送到平和县城小溪。后父亲独自翻山越岭步行赶往山荒,途中与赶去接他的村民和哥哥会合,一同来到新家。至此,全家人背井离乡,在这个叫山荒的偏远山村安家落户。

山荒,四面环山,目之所及皆是黄土、树和无数靠近天空的山。这里住着十几户人家,一律土房瓦顶,家徒四壁。我们被安置在临时借来的一间两层楼旧屋,据说是危房。村民的衣服大多破烂不堪,但善良热情。他们不管“四类分子”是什么坏人,对我们的到来又欢迎又同情,大家送来了大米和自种的蔬菜。人性的温暖,也许只有在这山沟沟里才能感受到。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便传来公鸡的啼叫。一家人起床,望见这陌生、荒凉的地方,无助、茫然、绝望令大家落泪痛哭……所幸全家人能团聚在一起。痛哭过后,惟有安下心来。哥哥姐姐们第三天便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父亲也到离家三四公里的山上养猪场当饲养员。

3.

母亲怀我时,已四十七岁。当时生活困顿,她在煤球厂扛煤,登高抬重,极不方便,故而求医问药,想把不该投胎的我打掉。因当时医疗条件较差,医院拒绝帮她做人流手术,就这样,我成了漏网之鱼。

母亲挺着肚子扛煤,直到临产。据说,那天因为太累,从架上摔了,动了胎气,我便提早出生了。出生没多久,我就归两个姐姐管了。饥一顿饱一顿,时常哭闹。好在两个姐姐对我照顾有加,才得以渡过艰难的日子。

举家搬迁到平和那天,我得麻疹,高烧不退,又没钱看病。一早全家人必须马上出发,我在大姐的怀里奄奄一息。大家都以为我会死,没想到却活了下来。这便是人的命运,生无权选择,死又无力选择。

从此,我倍受家人的疼爱,开始无知、简单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成长。

4.

村里没有零食,父亲会从山上带香蕉、柿子、杨梅、橄榄等野果回家。睡觉前,他会给我讲故事,教我识字。七岁我就上了小学。学校离我家不到一百米。只有一间教室,一个老师。三个年级合在一起上课,总共有十几个学生。我的年龄最小,书却读得最好,常被老师表扬,自然倍加喜欢读书。

到了四年级,必须到大队办的学校读书。学校离家七八公里,只一条弯曲不平的小路,循山峰上下。路两旁惟有杂草树木,荒无人烟,偶尔会有蛇从身边溜过。

我胆小,一个人不敢走。早晨又贪睡,每天总是匆匆忙忙、提心吊胆怕赶不上和同学一起走。路上会有猫头鹰在深山里怪叫,小鸟不合时宜发出一些响声。我记得,大家每每路过一处传说中有鬼出没的地方,总是拼命地跑,直到能看见学校,才放慢了脚步。

一次,我因值日,错过了和同学一起回家的时间,当时天色渐晚,我一个人无助地一边跑一边哭,终于跑到那座高高的山上,远远看到山下的家。那时,多希望自己快点长大。

大队学校的同学都来自不同的村,中午没有回家,午饭由大家轮流在小食堂的灶上蒸煮。所用的材火由轮值的同学从家里带来。这真难倒我了。我年龄小又瘦弱,从家里跌跌撞撞挑一担柴到学校,特别艰难。几个男同学在路上吓我,说:“反革命分子的女儿,敢不好好劳动,我们就批斗你爸爸。”我不敢吭声,只能忍住欲哭的眼泪,回家也不敢告诉父亲。

5.

尽管回忆里有许多伤感,但在这个小山村里,留下更多的是快乐。

每天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哥哥拉二胡,姐姐们唱歌,全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虽苦心里却有甜。当时,我从哥哥姐姐们那里学到许多样板戏和革命歌曲,什么《洪湖水浪打浪》《小曲好唱口难开》《奶奶,您听我说》《临行喝妈一碗酒》《我爱北京天安门》等等,至今还记忆犹新,也因此种下了爱唱歌的种子。

小伙伴们常常在放假时,结伴到山上放牛、摘杨梅、折竹笋。每当水稻收割的季节,大家就到田里放鸭子,捡稻穗,用新鲜的稻草建房子,编草帽,躺在散发着青草香的田埂上,畅想长大后的未来。那时,头脑简单,肯定想不到后来走的路。

6.

1978年12月18日-22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1979年4月,父亲接到东山县教育局的通知,要求他到顶街学校报到,教小学毕业班。原来父亲得以“平反”了,恢复了教师资格。

正巧我也读五年级,父亲为了我能考上初中,用电报通知我回来,到他所在的学校插班就读。两个月后,我顺利考上了初中。就这样,全家人陆续离开了整整生活十年的小山村。

在山荒,小伙伴们把我当城里人。回来后,我的口音和同学们完全不同,我成了同学们眼中的“乡下佬”。只是在我的心里,山荒与东山并没有谁轻谁重。

这些年,每当哥哥姐姐们说起那个小山村,那些村里人,我都是沉默的。可是,十年的岁月痕迹,不思量,自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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