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记忆—高中篇（136）
世界那么大，大的让无数悲喜每天在不同的地点和人身上。
世界又是那么小，小的仿佛连忧伤都能彼此感受。
世界小，也许因为我们的心太小；世界大，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心在变大。
2003年八月的一天，烈日当头，刺儿的蝉鸣让本来就积闷的空气更添焦躁。
宋南极一家还有跑过来蹭饭的宋云辉一起围在过道里的矮脚桌子上吃饭。
饭桌上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除了宋云辉偶尔说两句调解下气氛，基本上没有人说话。宋南极更是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吃饭。
在他看来，自己高考失败固然对自己是一种打击，可是更大的打击来自于父母亲日以继日的数落。
“难道我考不上大学在你们眼里就变成一个罪人了吗？”
“你们供我读书辛苦，难道我自己读书就是在享福了吗？”
“高考失败了我心里难受你们谁安慰过我一句吗？除了指责埋怨你们谁想过我的感受？”
这是宋南极自从高考失败之后一直以来都想对父母说，却又从未说出口的两句话。
“我记得我并不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可是自从那个暑假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更喜欢一个人呆着，哪怕什么事都不干。我只想离开他们的视线，因为我觉得那段时间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关心过我。”宋南极曾经在日志中写道。
也许是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宋一民和赵慧兰开始不再那么苛责儿子，最近一段时间说话逐渐开始带着关心和商量的语气。
“额，南极？”赵慧兰刚一开口就看到宋南极立马拧紧的眉头。
“南极，你也别嫌俺们拌烦（啰嗦）。俺们也就是这么一问，也是最后问你这么一句。你也对俺们说实话。问你嘛咹？就是高中这三年，你是真吃了劲儿蓝，还是喵咹？”赵慧兰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儿子的反应。
“嗯，你娘是什么意思咹？”宋一民接着说，“你要是真吃了劲儿蓝，那就算蓝，考不上大学咱谁也不怨，这就是咱那命，接下来该怎么着怎么着。你要是喵吃劲儿，觉着咱要是再复读一年，不是说肯定能考个大学，就是比今年强，那俺们也支持你，咱们再找个高中，复读一年试试。你说哩？”
“高中三年，我到底吃劲儿学习蓝办？”宋南极低着头咬着筷子问自己。
这个问题其实他已经问过自己很多遍了，答案也许要造就明确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敢面对而已。而此刻，宋南极心里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他知道父母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他也不想让他们失望，更不想让自己当良心的逃兵。
“喵。”宋南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内心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论如何，这一个“喵”字代表了宋南极重获的新生，不管是复读还是工作，这一个字已经足以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
听到儿子的这个字，赵慧兰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一丝微笑，“那你愿意再去复读一年咹办？”
宋南极摇了摇头，哼了一声苦笑着说：“上哪复读咹？你们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蓝？复读？人家真高四复读里人们开学都一个月蓝。”
这个时候宋云辉突然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张报纸，高兴的说：“我刚刚正好在这上头看见省城一个什么一中招复读生哩，好像是明儿个开学。你们看看，要是真想复读哎，今儿个后昂我走里时候正好就带着南极去报名哩。”
“真连假连？我看看。”喜出望外的赵慧兰从宋云辉手里接过报纸开始搜索。
“最底下那排小字。”宋云辉说。
“私立一中。”赵慧兰一边看一边念，“天山海世界，28号开学，学费、住宿费、教材费共1200元……”
看完之后赵慧兰将报纸递给了宋南极，“南极，你看看呗。要是真想去那咱们就上这儿吧。人家市里头那校肯定比咱们县城里怎么也得强。”
“你要是真想去复读一年，那你看看这个校觉着怎么样咹，要是觉着占哎，那就上这。今儿个后昂叫你哥哥带着你直接去报个名。你说哩？”宋一民问。
宋南极看了看学校的介绍，想了想自己目前的处境，当下坚定地说：“去就去呗。”
“占。”宋一民说，“这么着。云辉，你这会儿手头有钱咹办？我这儿刚翻吧（翻新）完房子，喵那么多钱、多少咹？一千二是哎。你看你那要是有就先给我垫着，还有你这会不是在市里头卖鱼哩哦，就先替我管着点南极。等哪会儿你回来我再把钱给你。”
“大伯你放心吧，卖鱼我这攒了点钱，这事就先交给我蓝。你们甭操心，吃完饭我就带着南极去报名哩。”宋云辉豪气干云地说。
“占，那就这么说好蓝。”赵慧兰高兴地说，“你们先吃着，我先去给南极收拾收拾东西。那衣裳，被褥嘛哩，找个布袋装起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宋南极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嘟囔，“着什么急连？吃完饭再收拾也不晚哎。”
“早点收拾早点安生，别到时候手忙脚乱忘了这忘了那。”赵慧兰饭都没吃完就径自起身走了。
就这样，在这短短五分钟，宋南极便决定了要走这条自己之前从为想过的“复读”之路。而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在以前某个时间，自己还曾经嘲笑过同村一个连续复读过三年的人，称之“只要没本事的人才会复读，我就不会”！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改变，宋南极不禁有些自嘲，也突然明白，未来从来都不会是一帆风顺，心想事成。而在无法万事如意的时候，为了继续前行，似乎自尊也并没有自己想想中那么重要了。
要不是那张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报纸，要不是始终不甘心命运如此的赵慧兰的最后一问，宋南极的未来也许就是完全另外一种生活。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边有一句话：有时候，一个极偶然的因素就可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这句话适合在大上海一个小旅馆的破镜子面前突然顿悟了的王满银，同样适合千千万万如宋南极一样的人。
就这样，宋南极在做出复读决定之后的一个小时，就打包行囊，坐在宋云辉早已破旧，沾满鱼腥味的幸福250后边奔赴省城了。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宋云辉带着宋南极抵达了自己在市里边的住所，一个距离市中心略显偏远的村子里的四合院。
说是四合院，可是房子都已经破旧，且低矮，更比村里边小了很多。
长这么大，宋南极这是第一次到省城。18岁了，第一次到省城，尽管路上也见了不少大马路，大商店，可是真正到了这个城边的村子里，宋南极觉得这地方除了比老家宋家庄人多点，车多点，商店多点之外，真没有多少可取之处。
“哎，云辉回来喽？“一个从正房出来的妇女笑着跟宋云辉打招呼，用的不是普通话，而是和老家差不多的方言。
“回来le。“宋云辉用方言回答。
“哎，这是谁啊？“妇女看着宋南极问。
“俺兄弟，送他来市里边上学。“
“哦，上什么学啊？“
“高中。“宋云辉停好摩托车没有再说话，带着宋南极到了自己住的屋子。
宋云辉住的是一个背东向西的单间，总的也就十来个平方。屋里边黑暗潮湿，一进去就是一股子鱼腥味。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就是一张桌子几个板凳和一台14寸的电视机。桌子上边还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剩下的菜，墙边是一溜的啤酒混着白酒瓶子，还有两个电瓶和增氧机。
“先进来歇会儿吧。”宋云辉说，“等下我带你去报道”。
“嗯。”宋南极一边观察着这间屋子，忍不住问，“你住这多少钱咹？”
“一个月一百五。”宋云辉坐在床上像是想着什么，然后突然问，“南极，你是真想着再复读一年吗？”
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宋南极不由得反问：“我要是不想复读那我来这儿干啥啊？“
宋云辉脸上露出尴尬的一丝笑容，微微沉默了一下说：“那你先在屋里歇着。我还有点事得去我一个不赖的（好朋友）那一下，一会就回来。等我回来了咱们再去报道。“
“行，那你去吧。“宋南极没做多想，点头答应。
听着门外隆隆而去的摩托车声，宋南极躺在床上不由得重新思考其自己突如其来的新未来了。
的确，尽管听不少高中同学说过要复读的事情，可是在今天之前宋南极从来没有打算过自己也要走这条路。在他看来，似乎复读就意味着要走回头路一般，是失败，无能的表现。所以内心而言是非常不能接受，甚至是鄙视的。
可是就在今天，在那短短几分钟的对话之后自己竟然在报名截止时间之际重新选择了这条自己曾经鄙视的路。
宋南极心里在笑，带着嘲弄的笑，这次不是笑别人，而是笑自己。曾经自以为无所不能，品学兼优的自己为何会做出这个曾经让自己都鄙视的决定呢？是自己曾经太过幼稚，还是命运要故意捉弄一下自己？
面对命运，有谁能不低头呢？可是低头并不意味着失败，只有勇敢的人才敢直视自己的失败；只有肯低头的人才能将脚下的路看得更清楚。
宋南极呼吸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边隆隆的摩托车胜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走吧南极。四点多了，咱们赶紧去报名。”穿着皮夹克，长发被吹的凌乱不堪的宋云辉没有熄火，掉了个头招呼宋南极上来。
“那就走吧。”宋南极无精打采的回了一句，“哥哥，从这儿到那个学校有多远？”
“不太远，报纸上不是说离天山海世界不远吗，天山大街那。放心吧，从这走估计最多也就是四五十分钟就到了。”
第一次来市里边的宋南极对于那两个地名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嗯”了一声之后便做到摩托车后边不再说话了。
兄弟俩到了地点，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坐落在一条宽阔马路对过的学校。可是进去之后才知道招生办的已经下班了，只能明天一大早过来办理入学手续。
于是兄弟俩在打听了相关情况之后便又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