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姑你好,鲍恩再见
蒂娜·鲍恩。多数人习惯叫她拉姑,有拥趸爱叫她拉男人。无论怎么叫,我们都能从名字里读出她身上的关键词:长辈感;男性化;力量型。这是一个形容刚硬,但内心不失柔软的女子。
她终于要离开我们的视线了——即使她随夫姓改称鲍恩,我还是依循最早的习惯,叫她拉姑。亲切,扎实,有味道。
她面容富棱角,但声音温静;她的骨架肌肉分明是男人,但场下动作仍不失女性柔美;她球场上大开大合的步伐及进攻,一往无前的刚毅,在场下与家人温情拥抱依偎;她在其他女单面前分明是怒目圆睁的恶煞,在球迷面前却温婉平和;她有奔雷般的重扣,也有细密如针的调度;她有最真切的愤怒,也有最爽心的喜悦。
在祖国,她带着相对轻松的心情打完最后一次比赛,自此从竞技体育的残酷中解脱,自在地参与余下赛事;在英国,她连过印尼琳达维尼、中国韩利、韩国成池铉和泰国因达农等多道险关,以最完美的姿态退役,为职业生涯收了一个最干脆绚烂的末尾。
她没有奥运会锦标,没有世锦赛桂冠,没有捧起过尤伯杯……那又如何?她成功地接上了马汀的班,继续代表世界女单最高水平;她是近十年羽坛少有的沿袭暴力美学,将高举高打贯彻到底的猛女;她是为数不多的在两次奥运周期都给国羽带来强大精神压力,迫使国羽使出浑身解数来研究和对抗的女单选手——
只此三点:欧洲第一,世界顶级;厚重有力,简洁迅猛;持续胜势,两届强敌。以上,她必被我们所铭记。
她曾经让世界羽坛畏惧,曾经扛着欧洲一姐大旗屹立不倒。国羽女军把拉姑围在垓心仔细研究,逐一上前车轮战,只要有一人战而胜之,便能成功打响名头,比如当初的汪鑫;拉姑则是一个人面对风格各异的中国金花,以一己之力扛着欧洲的荣耀和自己的高傲前行,此中压力可想而知。她做到了,至于那些无法得到的荣耀,那便如此吧。
全英之后,拉姑的世界里再无八强四强争桂冠,首盘次盘第三盘,平分加分决胜分给她带来的无尽纠结。拉姑的脸,是在一次次与国羽对抗的重压和煎熬中变皱的,她的眉头习惯紧锁,脸习惯阴沉,五官习惯聚拢,在赛场上一副凶相,都是熬出来、逼出来的。她场下和善着呢。
拉姑的球,长于劈、摁、刮三种手法,经典的场景:她拉开架势,甩手扣杀,斧凿一般的力道;她侧身后一板重杀,跟上用摁压的手法扑球,球沉而实,对手极易挡飞;她的下手球出球极脆劲,有一种手拈朴刀的猛扫之感。三招相融,予人果决强悍的印象。
她精于迅猛果断的连贯压制,有女子球员中最强势的进攻。与申克不同,拉姑不需要借助弹跳。她一米八的身高保证了下压进攻的威胁度,且重而不笨,步伐快速、高效而准确。
我还清晰记得这样的脉络:1994-2004年,她在前辈身后蛰伏,籍籍无名;2005年京城苏迪曼杯,拉斯姆森小跳后落地,断了右脚跟腱,打上厚石膏,坐在球队替补席上表情阴冷。当时的媒体冠以标题,大致如此:拉斯姆森跟腱断裂,再无可用之人——丹麦女单缺将之憾,竟沉延近十年,这是后话,不提。
2005年苏迪曼杯,拉斯姆森跟腱断裂跟腱断裂是多么可怕的伤患,阅者皆知;羽毛球单打对脚力要求更为严苛,要有多少勇气才能重新走上赛场?2005年的拉姑战绩并不出色,顶多算是个有特点的欧洲女选手。跟腱断裂后,情况岂不是更为惨淡?
沉寂近三年后,拉姑竟悄无声息地在2008年杀了个回马枪:2008年马来西亚超级赛冠军、全英羽毛球赛冠军;2009年马来西亚超级赛冠军;2010百年全英加冕后冠。中间夹杂着无数狙击国羽小花的经典战例。难忘她每次胜利后骄傲的笑容,输球后的满脸愤懑与遗憾,胜负都写在脸上的真性情。我们在她叱咤风云时,竟常忘了她断过跟腱,受过致命重患,却比以前走得更坚实有力。
一切都随风而散。从此再无端着重机枪,架着宽阔的肩膀,横亘于国羽小花面前的拉姑,只有退役求学,当教练,过平凡日子的鲍恩夫人。
2013年3月10日,鲍恩的最后一战。她连续战胜了对面是隔了好几代球手的泰国女孩因达农。萝莉对阿姨,年轻的技术流与将退役的硬实力派,纵情嘶喊对低吟浅唱,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承接。因达农尽了全力,但天时地利人和全在鲍恩一边。
一群观赛的球友在Q上热闹地聊。突然有一个平日不看球的家伙爆出一句:
哇,这穿泳衣的男人挺能打的嘛!
当然了,这句话让他瞬间遭受无数鄙视。不过在2005年左右,我第一眼见到她时,也大概是这么个看法……
我之前无法想象羽坛少了欧洲一哥一姐后的情景。而现在,一切已然发生。最像亚洲人的欧洲人盖德离开了,最纯粹的欧洲女将拉姑也离开了。从此,再也看不到她夸张的侧身、慑人的气场、强劲的一击、奔放的庆祝和多变的表情。我们熟悉的这一切终将成为回忆。数十年后,我们讲起羽球历史,应当给拉姑一个最妥当的描述:
这是一个高个子、方脸庞、大眼睛、阔嘴巴的丹麦女人,她与中国队为首的世界女单高手缠斗十年,未见下风;风格独特,刚猛有余;外放但不张牙舞爪,强势但不咄咄逼人,骄傲但不患得患失。偶尔摔包解恨,偶尔信心爆棚;偶尔低迷得逢人便败,偶尔手执砍刀狂屠对手。她很强,很要强,人也很好。她来的时候叫拉姑,走的时候叫鲍恩。无论叫什么,我们都会记得。
拉姑你好,鲍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