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地瓜与糖葫芦姑娘
文/木班小辛
林柳青儿会员扶持计划
01
一开始，烤地瓜还不是烤地瓜，他叫南风。
南风在学校门口卖烤地瓜是因为叛逆，是对人到中年却在闹离婚的父母赤裸裸地宣战，所以当高二的学子们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寒窗苦读时，南风便买下了校门口的红薯摊儿。
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小伙子，这么冷的天咋还不回去？”南风的烤地瓜摊位旁边有一位卖冰糖葫芦的刘大爷，他对这个新来的身穿校服的年轻人很感兴趣。
南风从家里的旧物箱底翻来了一军绿色大衣罩在天蓝色的校服外，还有一顶相配套的雷锋帽，坐在地瓜炉的旁边，那场面简直是二十一中大门前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您老不也还没回去。”
“小伙子，咋不去上课呢？”
“上课多无聊，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如校边烤番薯。”
“哈哈……嘿，小伙子这还一套一套的，多大了？”刘大爷笑着，满脸的褶子挤作一团，一辆开着远光灯的黑色轿车驶过，灯光打在在他那红彤彤的脸上，更显沧桑。
“十七。”
“和我家闺女一边大，不好好学习，咋想起来烤地瓜了，你爸妈知道这事不？”
“他们没空管我！”
“哪有父母不管孩子的，有啥烦心事说来给我听听。“
南风看了看手腕上的黑色石英表，这是当初父母为了庆祝他考上二十一中送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没有，我好着呢。”
正说着，前面涌来一大群下了晚自习饥肠辘辘的学生，将两个摊位层层围住。
南风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不要挤，不要挤哈，买地瓜的同学排一下队……”
“呦呵，南哥说干就干呀，赵阿姨同意你卖烤地瓜了？有气魄……”
“南哥这摊位摆得迅速，有大将风范……”
两个廋高高烫着羊毛卷的男生将自行车停在南风的摊位前，一脚踩着脚蹬，一脚着地，努力憋笑。
“你俩买不买？要是没事就赶紧走，别搁这儿瞎逼逼。”
“买，买……南哥的摊位咋能不照应呢，多少钱一斤？”
“人家三块，你们六块，愿买不买！”南风甩了甩布满黑灰的皮质加绒手套，慢悠悠地带上。
“买……买……”
两个瘦高男生撇着嘴，叹着气，骑上自行车消失在过过往往的灯光中。
02
“哈哈哈，你就是这样做生意的，有趣。”
南风追着清脆甜美的声音望去，看到了一个留着齐肩短发，学生头模样的女生，右手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左手抱着腿，坐在刘大爷摊位的台阶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南风的脸渐渐红了起来，扭过头说：“有什么好笑的？”
“早听同学们讲，南家的大少爷下凡体验人间疾苦，原来是真的。”
南风又回望了一眼正在咬着半拉糖葫芦的女生，脸颊变得滚烫，心想：我去，我咋还害羞了！南风倒吸了一口气，又清了清嗓子：“真的，你不看到了吗？我先忙了，不跟你聊了。”
“好吧”
南风呀，南风，这么可爱的女生，你咋还拽上啦！南风心里想着，后悔不已，拿起眼前的一块地瓜就朝袋子里装。
“哎，哎，老板，我要的是这块，不是那块！您拿错了！”一位带着黑框眼镜的女生匆忙喊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个是吧，那块就当送给您啦，哈哈。”
南风偷偷用余光望了望短发女生，她的糖葫芦吃完了，依旧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鼻尖被冷风吹得微微发红。他发觉女生在微笑着回望他，便急忙扭过头去。
很快，学生们的队伍变得稀疏，摊位前的人也少了起来。
“南风，为什么你要烤地瓜？”
呀！姑娘又喊我了，南风赶紧回过头，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睛问道：“你认识我？”
“认识呀，咱俩一个班的呀！”
“你也是十六班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我前段日子不咋上课吧。”
“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没咋上课。”
“哈哈哈……”
“你叫什么名字？”
“嗯……就叫我糖葫芦吧！”
“你要是叫作糖葫芦的话，我就叫烤地瓜算了。”
“哈哈哈，烤地瓜！”
“糖葫芦，你咋还不走？”
“等着和我爸一起走。”短发女生看了一眼在旁边为糖葫芦裹糯纸的刘大爷。
“他是你爸……那你妈一定长得很好看！”
“小伙子，你说啥？”刘大爷点了一支烟放在嘴里，犀利的目光瞅了瞅南风，继续招呼着身前的顾客。
“嗯……对了，糖葫芦，你为什么不去上课？不会因为要卖糖葫芦吧！”
“不是呀，我生病了。”
风吹落屋檐上的皑皑白雪，像一缕烟火，消散在灰黄的路灯下。
南风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什么病？严重吗？”
糖葫芦依旧微笑着，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你看过山川百惠饰演的《血疑》吗？”
“没有。”南风呆在那里摇摇头。
“有空可以看看，很好看的，我要走了。”
糖葫芦站起身来，笑着挥手，只是这笑中多了几分苦涩，然后坐上了刘大爷的三路车，消失在了夜色中，空留南风一人。
03
“南哥，南哥，我来接你啦……南哥？”
说话的人是司机钱师傅，三十出头的年纪，吃得耳肥肚圆，他了解南风这个公子哥的脾气秉性，和一般少爷比人相对友善好相处，但毕竟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长大，一些行为实在令人摸不出头脑。
钱师傅看着矗立在冷风中向深夜遥望的南风，继续轻言道：“南哥，这块儿连个人都没有了，咱这地瓜摊要不也收了吧……”
南风脱了那顶雷锋帽，呼啦呼啦被帽檐压得有点扁的头发，又脱下厚重的军大衣，一齐儿交到了钱师傅的手里。这时，钱师傅打开了后车门，南风坐了进去。
车子迎着寒风慢慢行驶着。
“你看过《血疑》吗？”
“血疑？日本拍的那个？看过。”
“讲的什么？”
“大概是一个女的得了白血病，然后男朋友给他输血，结果发现男朋友是他的亲哥哥……挺感人的，南哥，咋突然问起这个了？想看剧了？”
“没事，随便问问。明天我去上课，白天你帮我摆地瓜摊，放了学我替你。”
“好的。啊？什么？”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南风急忙跑去书房，打开了电脑。
明亮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血疑》讲述了天真善良的大岛幸子，在父亲的研究室不幸受到生化辐射，患上血癌，需不断换血，可是，她的父母和她的血液都不同……
04
“呦呵，他怎么来上课了？”
“是呀，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奇怪，真奇怪。”
南风是在一片议论声中走进教室的，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的糖葫芦。室内的暖气使得窗户玻璃上生成一层薄雾，灯光辉映下使得她的脸颊更加白皙。
“咱俩换个位置。”南风将书包朝书桌上一放，落地有声。
“啊！这事老班知道吗？”糖葫芦的同桌小声嘀咕着。
“我跟他老人家讲了，他同意了。只要我来上课，坐哪都一样。”
“好的，好的，南哥我这就搬。”
南风成了刘小唐的新同桌。
“地瓜同学，今个儿怎么想起来上课了？”
“葫芦同学，外面太冷，还是学习比较适合我。”
“哈哈哈哈……”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时光很快在“之乎者也”中溜走了。
“那个……我可以帮你的。”
“帮我什么？”
刘小唐睁着大眼睛望着南风，这次南风没有害羞，目光迎上去，四目相对间，南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发现刘小唐迷幻的大眼睛中有着藏不住的疲倦，脸色异常苍白，眉毛很淡，睫毛长而微翘，薄薄的嘴唇上擦拭着淡淡的唇膏，一头深栗色而微微泛黄的头发正好落到肩上，齐齐的一层刘海刚及眉间，不难看出这么完美的头发有点假。
“你的病。”
“哦？”
“骨髓移植，我可以让我爸妈帮你去联系……”
“找过了，没找……”
“亲人配型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没等刘小唐将话说完，南风便等不及地开口大声说，引来了周围同学震惊而悲悯的目光。
刘小唐的病全班同学几乎都是知道的，只是，她还是不习惯这样的目光，便低下头轻声说：“这些我都知道，我没有亲人。而且移植没用了，已经扩散浸润了。”
“扩散”两个字像是千金中，使得南风的心情沉入谷底。刘小唐看着南风无限悲伤的神情，竟然捂着嘴笑了起来。
“哈哈，不用担心，不会立刻就死掉的，不过高考我是赶不上了，你要好好加油哦！”刘小唐说着，调皮性地眨了一下右眼。
南风张了张嘴巴，感觉有点发涩，许久，他缓缓说道：“那……你最近有没有想干的事情，我可以帮你。”
“有很多，看一场露天电影，偷摸参观一下男厕所，去吃市里最辣的火锅……还有，去海边看冬雪!”
05
又开始下雪的那个傍晚，校门口的烤地瓜摊子关张了，空留一个地瓜炉，隔壁的冰糖葫芦也没人在，空留一个玻璃罩子。
一望无际的漫天雪花，一条向东的宽敞大道，身旁无数个或急或缓不停转动的高大风车……
“啊！好美呀，我从来没有在冬天的时候来过海边!”
“哈哈，是呀，这可比在教室读书好多了，比烤地瓜都好。”
“也比待在病床上好。”
“好是好，不过葫芦你还是把窗户关上吧，风还是很冷的。”
“也好。”
“小伙子，谢谢你带我们家小唐出来玩。”刘大爷坐在副驾驶，看不清神情。
“没事没事，一件小事。”
“南哥，大冬天的你不上课，我开车带你，这要是被老板和老板娘发现了，我这工作也就没了。”
“他们发现你帮着我卖烤地瓜工作就能保住？”
司机钱师傅深深谈了一口气，随即就被车外的美景吸引了。昏黄的太阳一点点落至海面，温暖的光线映着在激荡的海水上，也映在皑皑白雪上，竟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般的壮阔。
“不下去走走吗？”刘小唐拽了拽南风的衣角。
“这么好看的风景当然要去看了。”
“谢谢。”
“没，没什么……”
“谢谢你陪我。”刘小唐在心底默默地说。
南风裹紧了深黑色的棉服，推开车门，一阵寒风吹来。刘小唐也跟着下了车，一步一步地踩在洁白而柔软的雪花中，两个人渐行渐远，留下两行一大一小的脚印。
风裹着雪，很大。
“地瓜，等我死后，你就不要烤地瓜啦，好好学习，考个大学。听说大学生活很美好，有很多同学，很多故事……”
风愈来越大，刘小唐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
“有很大的图书馆，很多的樱花树，很大的湖面……可以一起打球，嬉笑，一起熬夜，一起看电影，一起逃课……”
南风很悲伤，他看到寒风吹湿了她的眼角，有滚烫的东西慢慢流了下来。他的心好痛，想抚摸她的脸颊，拭去那颗晶莹的泪花。他努力着，努力着向她靠近，却怎么也碰不到……
直到鲜血洒在飘散的白雪上——
一滴。
又一滴。
冬天很快过去了，校门口不再有烤地瓜，也不再有糖葫芦。
06
两年后，南风独自坐在诺大的图书馆里。他觉得她没有骗他，这个世界的确美好无比，晴时满树花开，雨天一湖涟漪，微风穿越指尖，月亮悄悄升起，灯光下的身影独自弹唱，操场上的人们大声欢笑……
只是，冬夜里举着糖葫芦的那位姑娘，不再遇见。
而他却经常想起。
本文编辑：黄鹤飞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