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画家与挣脱不得的“天才”人生

公元1300多年的浙江嘉兴，盛懋的门前排起了长队，所有人都在做一件事情，求画。

盛懋的画可以说在某一时间火到了“洛阳纸贵”的程度，以至于史书上都留下了一笔：“四方以金帛求子昭画者甚众”——金钱都不要，只求盛懋（字子昭）的画。求画的人不乏达官显贵，画画的人自是意气风发。

一

盛家为祖传画师，家学渊源。其父盛洪便是宫廷画师，盛懋年纪轻轻，便师从陈琳，按辈分的话，可以叫赵孟頫一句“师祖”。盛懋幼时便展现了超强的绘画天赋，笔法、构图、勾描、填色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少年画神，不外如是。及至中年，名动朝野。

《山居纳凉图》

不妨选一张盛懋的代表作：《山居纳凉图》。

整幅图近景、中景、远景层次分明，偏偏又细节备至。既可远观，又可细赏。其笔法技巧，布局堆叠，可谓巧夺天工。自大小李将军以来，宫廷画师一脉的院体画技巧，到了盛懋这里堪称登峰造极，几乎是后不见来者。

是的，如果时间在此刻打住，盛懋的地位在中国画史之中也许会是直逼吴道子的存在，吴道子是人物画的巅峰，而此刻的盛懋俨然是山水画的集大成者。

二

有人意气风发，自是有人心有不甘。

盛懋门口天天排长队，最受影响的莫过于他的邻居。别人赚钱赚的手软，自己天天吃土，换谁谁都不开心。而如果这个邻居恰好也是一个画师呢？

自然是心态崩了。

邻居的妻子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手指着邻居骂道，“你个废物，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老娘怎么就嫁了你！”是的，换任何一个女人都受不了了。邻居也很无奈，只能恨恨的说道，“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莫欺少年穷！二十年后老子虐他！

三

邻居叫吴镇，文人山水画的奠基人之一

史载称，吴镇秉性孤傲高洁，不事权贵，经常穷的揭不开锅。常常吃不上饭了，就跑出去给人算命赚钱，一派江湖神算本色。一句话，能靠忽悠赚钱，绝不靠卖画为生。

中山图

这是吴镇后期大成之作《中山图》。整幅图抛却了所有的勾描技巧，以简单的平衡构图，干笔湿笔的交叠营造出肃穆萧索的群山之景。这是典型的文人画类型，以笔法和意境取胜。吴镇喜用湿墨。渲染出一种凄清、静穆之境，给人以“水墨淋漓幛犹湿”的感觉。

吴镇没有盛懋的天资纵横，但却走出了大拙若缺的画路。历史中和他并肩而立的是：黄公望、倪瓒、王蒙。他们合成“元四家”，文人山水画的奠基人、开拓者也是最高峰。

四

故事的结局是：

二十年后的吴镇并没有战胜盛懋，岁月蹉跎了他的人生，时光辜负了他的才华。

吴镇至死都是贫病交加，绝望而固执的守着清贫，无数次低声自吟，“吾之画直须500年后方遇赏音耳”。1354年，病体缠身的吴镇在梅花庵里亲自堆叠了自己的墓茔，写下了自己的墓碑。死后之事，全赖乡绅帮济，才可入土为安。

而盛懋一生衣食富足，得享盛名。

时光荏苒，一百多年后，随着审美情趣的改变，最终文人山水画称雄画坛，院体画被打压至尘埃之下。盛懋之名才渐渐淡去，以至于几不可闻。随着董其昌定“南北分宗”，吴镇得以和倪黄齐名，并列“元四家”之中，其声望终可碾压盛懋。

五

历史的尘埃散去，再回首看看故画史上的两人。及至今日，也不得不说二人均是不世出之天才。只是超越了时代的才华往往带来巨大的痛苦，而应时而生的才华却有时经不起岁月的荡涤。

所以，每每想到他们我都会喟叹，天才，有时也会是枷锁，无论是盛懋还是吴镇。

无数次，我仿佛都能想象到近千年前的嘉兴，夕阳西下，一抹艳红映衬在涌动的人群中，他们正在盛懋门前焦急的求画，或期待、或紧张、或满足。而不远之处一身褴褛的吴镇，正伏案在破败的茅屋之内，恣意汪洋的挥毫泼墨，他的眼中心中只有黑白墨意和一身清绝。

“古今多少风流，想蝇利蜗名几到头，看昨日他非，今朝我是，三回拜相，两度封侯，采菊篱边，种瓜圃内，都只到邙山一土丘。”——吴镇《调寄·沁园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