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5）

红豆家很大，不过是那种清冷的大。我把她连背带拉弄上楼之后，居然还要她用钥匙去开门，家里冷冷清清，我没法开口问她的爸妈为什么不在，更没法判断当时该怎么处理她虚弱的身体情况。有人说，女孩子起码比男孩早成熟三年，红豆“姐姐”看出了我的束手无策，然而她让我去买姨妈巾这件事，一定还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当年的我并不知道男孩子买姨妈巾是一件怪异绝伦的事情，所以当我急匆匆地冲到百货铺子向那位大妈要这样东西时，大妈看我的眼神是很复杂的，我幼小的心灵里至今都留着那么一点残留的阴影。

我顺便在药店买了盒止疼药，给红豆服用的时候，我想起来老妈说过不能空腹吃药，然而红豆家并没什么能吃。素来好奇心不强的我，那时候也禁不住有点想知道红豆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红豆说冰箱里有鸡蛋，厨房里有方便面，可以煮面吃。彼时的我尚下不得厨房，被逼上梁山的我，战战兢兢地煮了两碗泡面，鸡蛋碎的几乎找不到，面似乎是粘锅了，微微有点焦糊的味道，调料包全部放了进去，味道却不是很正常。我和红豆沉默地坐在饭桌的两端，艰难地把那两碗面吃了干净，我们都明白那碗面有多么不可口，我没说出来，红豆也没有说出来。

直到后来，红豆说，那天她吃的那碗面不是最好吃的，但却是最忘不掉的，是最暖的。她看着我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样子，笑了出来，却没能阻止眼泪同时流出来。在她可以记得的岁月里，她从来都是独自生活着，母亲不怎么管她，无论学习还是生活，她自己照顾着自己，小日子像一面波澜不惊的湖。我出乎意料地突然打破这种宁静，闷气沉沉的宁静，那一粒小石子投了下去，在我看来是小小的涟漪，却在她心中激起的是惊涛骇浪。

那天下午我给她请了假，第一次一个人霸占着两张桌子上了一下午课，然而我单薄的身体还是没有打败秋风，第二天早上起来，重感冒如约而至，老妈给我喂了一把药以后，责令我裹着大棉被继续睡，不用去上课了。我突然想到，我和红豆这也算是伟大的革命友谊了吧，同时病倒在革命战线上，虽然不是同一样病。

我在家躺了一天就继续去上课了，然而红豆还没有来。那天中午我决定去探望红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大概脑子抽抽了吧。

我去超市买了二斤苹果，走到红豆家楼下时发现有一位大叔在卖烤地瓜，我觉得地瓜比苹果应景多了，于是我挑了两个胖乎乎的地瓜就上楼了。那天，红豆的妈妈在家，让不请自来的我多少有点尴尬。

红豆的妈妈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多年后，我懂了欣赏女子的美之后，我才意识到红豆是特别像她母亲的，那种漂亮给人一种天然的距离感。红豆的妈妈也很热情，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然而红豆却冷冷地看着，显然，她和她母亲的关系并不亲近。

红豆告诉我，她和她母亲的矛盾来自于一场舞蹈演出，那时候红豆还在二年级，女孩子总是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有敌人的，红豆和班级的一个女孩子就很不对付。那次舞蹈表演红豆是主力之一，而那个女孩子是老师选出来应对紧急情况的，红豆告诉了自己的母亲要准备舞蹈服装的，然而红豆的母亲工作很忙，完全忘掉了这件事情。之后，红豆被她的死对头取代，好强的红豆深受打击。

红豆的母亲为了补偿女儿，给红豆买了一套很漂亮的裙子作为礼物。然而，红豆那天像是突然疯了一样，她当着母亲的面撕毁了裙子，然后挨了母亲的一巴掌，那是她印象里唯一一次挨打。

从那之后，红豆和母亲的关系疏离了许多，红豆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忙，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来修补她们之间的关系。最终她们就越来越疏远，发展成了那样诡异的关系。

“那你爸爸呢？我忍不住问红豆。”

“爸爸？呵，我妈妈是在南方的一个城市结婚的，据说我出生不久他们就离婚了，我的印象里就没有爸爸这么一个生物，我妈妈后来因为工作带我来到这座小城。”红豆的语气很平静，她对于自己没有父亲或许真的不是很在乎吧。她继续说道：“看到你的妈妈每次把你逼的抓耳挠腮，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不是庆幸，而是羡慕，我常常想我妈妈要是能分点时间出来陪陪我多好。每次回家不是空无一人的房子，厨房的桌子上不是便条而是哪怕一碗清汤面，我散落在书桌上的画笔能有人整理，我能和妈妈在同一张大床上睡觉，而不是总是在梦里听到开门声，那该有多好。然而，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往后的岁月里，我从来都不想和红豆争什么，我拥有的东西比她多太多，我不止一次想过，要是能给她分点多好。然而，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