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如果记忆能移植（1）
记忆是什么？
这个故事,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在我们的身边发生,也许不会。
在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必须先向读者介绍四个重要的人物：王世易教授，著名的脑科学家，须发斑白而凌乱，全身心地扑到记忆的研究之中，生活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在实验室度过，没有人见过他的亲人，连他最亲近的助手黎智，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亲人；黎智，王教授的得意门生，曾在世界最顶尖的记忆研究所学习和工作过三年，现在才二十八岁，已是世界知名的科学家，可谓年少有为，平时西装革履，戴一副金丝边眼镜，颇有学者风范；高风，王教授的另一个助手，比黎智小两岁，浓眉大眼，衣着普通，大学毕业后便成了王教授的助手，默默无闻，远没有黎智那样的成就，也许因为他忠厚老实，做事一丝不苟，才一直在王教授身边工作至今，下面的故事将围绕他而展开；易雪，快五十了，王教授的初恋女友，虽然不再年轻，但风韵犹存，她的出现才解开了故事中所有的谜团。
王教授一心扑到研究上，身体越来越差了，大家都劝他注意休息，但他明白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因此更加废寝忘食地工作起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王教授解开了记忆的秘密，但也许因为过度兴奋的缘故吧，王教授刚大声喊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突然心脏病发作，倒在实验室的地板上，不省人事了。大家赶忙将王教授扶到一边，正准备从他的口袋里掏救心丸，没想到，他却用手指着旁边的办公桌，那是王教授的办公桌，除了他本人，没人有桌子上的抽屉的钥匙，大家知道，王教授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王教授吃力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郑重地放到高风的手里，大家怎么也没想到，在最后的时刻，王教授会把自己的研究成果留给高飞，站在一旁的黎智，此刻真不知作何感想。
大家呆在那里，突然安静下来，好像王教授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一般，高飞大喊道：“救人要紧，一切等教授好了之后再说。”大家这才手忙脚乱地抬着王教授到了旁边的人民医院。也许，这一次，王教授猜对了，以往王教授的心脏病也突发过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地康复了，他也从未像这一次一样交代后事。到了医院，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王教授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大家也自然认为高风应该将钥匙还给教授，高风也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的中午，高风到医院看望王教授，王教授的精神好多了，看来过不了多久又可以回实验室工作了。王教授看到高风来了，招呼他坐在自己的旁边，高风还没开口，王教授就率先说道：“高风啊，这次我怕是不行了。”高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正准备插话，王教授就摆了摆手，示意高风坐下，叹了叹气，良久，望着高风说：“我们也许即将解开记忆之谜了，但，我也许看不到了，我们所作的实验大都是在动物身上，所得出的结论也有猜测的嫌疑，毕竟动物不会跟你说他的记忆有何改变，我们只能从它们的行为推测实验结论，而且，我们所研究的是人的记忆原理，与动物简单的记忆机能相比，人的更为复杂，但经过我们多年的研究，我相信我们已经弄明白了人的记忆原理，最后一步就是在人身上的实验了！”说到这里，王教授深情地望着高风，而高风则呆呆地低着头，他不明白王教授为什么这时候对他说这么多关于记忆研究的话语。在他看来，教授应该对黎智说这些才正常，平时做研究的时候，黎智才是教授的得力助手，而自己则更像一个打杂的，记录数据，准备实验器械等等。
王教授拍了好几下高风的肩膀，高风才从沉思中走了出来，王教授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待给高风，而这件事对于高风来说，也许是一个巨大的牺牲，所以他才这样拐弯抹角，全然不像以前那个雷厉风行的王教授。
“高风啊，我们一起做研究有多久了？我记得你大学毕业后就做了我的助手。”王教授拉着高风的手亲切地问道。
“四年了，教授。当初，在学校听了一场教授关于记忆的讲座，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了，后来，教授到我们学校招收助手，我就满怀希望地报了名，当初有那么多学生报名，而我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真不知道教授为什么会选择我？后来也一直想问，但苦于没有机会，希望教授现在能告诉我。高风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了，在教授身边工作这么久，教授从没有问过他生活上的事，也从不和别人谈起自己生活上的事，高风唯一一次到教授的家里去，还是上次教授因心脏病发作住院，高风在教授的嘱托下到他的家里去拿换洗的衣物。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这算什么回答，显然，教授并不想告诉高风当初选择他的理由，或许，教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要资历没资历，要头脑没头脑的高风，或许，仅仅因为高风的忠厚老实，一丝不苟。
“高风啊，你有什么亲人没有？”王教授继续询问道。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没什么亲人。”高风答道。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太不正常了。
“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呢，有没有牵挂的人？”
“没有。”高风回答得很坚决，真的，大学四年，他连朋友都很少，平时默默无闻的，认识的女生都没几个，更不要说女朋友了。不过，高风的心里却更加不安起来，他不知道，王教授要他干什么，听起来好像很危险，也许会死吧。
“哦，那就好！”王教授松了口气，也松开了高风的手，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教授，你的钥匙。”教授突然什么也不说了，高风也不知道教授这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就掏出了钥匙交给王教授。
“不，你先保存着，这几张稿纸，是我昨晚写的，我把它装在了信封里，你拿回去放好，记住，如果我不行了，你就打开信封。一切，你来决定。”教授拍了拍高风的手。高风正准备再问些什么，教授已经转过脸去，睡了。
高风忐忑不安地退出了病房，望着手里的信封，他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而且自己没办法避免。
漫长的一星期过去了，眼看王教授就要病愈出院了，高风紧张的心也放松了不少，可悲剧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王教授即将出院的早上，护士发现王教授已经昏迷多时，而教授的手就放在报警器上，显然，教授是可以呼救的，而他没有。教授迅速被送到了急救病房进行抢救，院方在第一时间内通知了高风和黎智，因为王教授一直独自一人居住，谁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亲人。黎智率先到了医院，而高风则遵照王教授的嘱托，打开信封，然后去了教授的实验室，这才匆匆忙忙地赶到医院。读者请注意，这个过程虽然耗时不多，高风只比黎智晚到一个小时，而高风所走的路线的车程比黎智的也差不多多一个小时，但在这个过程中，高风却经历有生以来最大的心理冲击，做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决定，这个决定也许会改变他的一生，是什么心理冲击，什么决定呢？稍后听我一一道来。
王教授依然在抢救之中，由于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这一次，他怕是难逃此劫。高风把黎智拉到一边，把王教授的遗书交给了黎智，黎智看得目瞪口呆，不过马上就恢复了常态，黎智不愧是黎智，理智永远是第一位的。
“你决定了吗？毕竟，现在的决定权在你的手里。”黎智望着高风，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其实是希望高风答应的。
“嗯，现在只有我才是最佳人选，原本我就是为你和教授准备实验材料的，没想到今天自己也成了实验材料。”高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黎智正想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因为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不过，我希望给我做手术的人是你，因为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实验材料了。希望你不要辜负王教授的期望。”高风郑重地握着黎智的手说道。
“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黎智此时真的很感动，几乎失去了理智。
原来，他们在做一项伟大而冒险的实验，在人体上验证王教授提出的记忆理论：记忆是可以完整移植的。记忆则来自王教授，高风则将是记忆的接受者。这一切都是王教授安排好的，所有的计划都写在王教授的遗书中，遗书上的日期是几个月前，而遗书则一直放在王教授实验室的抽屉里。当然，这个计划是否实施的最后决定权握在高风的手里。
高风早上拆开信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一切，教授在信中说，他为了研究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而事实也正如此，那次跌倒更像是王教授的刻意安排，今天一早护士小姐在电话中告诉高风王教授放弃了求救机会，高风就更加相信王教授为研究所做出的巨大牺牲。高风有感动，尤其想到王教授为了研究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的时候：高风也有不满，尤其看到王教授留在实验室抽屉里遗书上让黎智做研究而自己作实验对象的嘱托的时候。但高风毕竟不是一个谋一己私利而不顾全大局的人，这一点，想必王教授最清楚，否则他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经过内心复杂的斗争，高风最终还是决定接受实验。也许，他一生的研究也不能为记忆研究做出什么突出的贡献，而这一次，他的个人牺牲也许会为记忆研究带来里程碑式的突破进展。
高风和黎智一起在急救室外静静地等待着，彼此都沉默着，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但他们除了等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王教授不知道有没有想到这一点。根据王教授的理论，记忆必须在死亡之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完成移植，否则记忆就会自动消失。就在高风和黎智静静等待的时候，急救室的大门打开了，高风和黎智不约而同地同时站了起来，望着医生。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说道：“二位应该是王教授的助手吧，我们已经尽力了，教授早就跟我交待，在他确实不行的时候放弃抢救，我们尊重他的决定，他要求你们现在去见他，想必有什么重要的后事要交待，请二位赶紧进去。”高风和黎智赶紧进入了急救室，王教授已经奄奄一息了，不过神志应该还算清醒，他拉着高风的手，凝视着高风的眼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高风自然明白教授的意思，他赶紧答道：“教授，你放心，我已经决定了，相信黎智一定能完成你的遗愿。”王教授吃力而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用另一只手握着黎智的手，凝视着黎智的眼睛，然后将高风的手与黎智的手握在一起，而教授的手却松开了，掉了下来，教授走了，但脸上却挂着微笑。
黎智望着高风，拍了拍高风的肩膀说道:“高风，教授已经走了，下面的路由我们自己来走，我们一定要振作起来，完成教授的遗愿。”高风松开了握着黎智的手，缓缓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你去安排一下吧，晚上九点做手术吧！到时我一定到！”黎智正想说些什么，高风摆了摆手，说道：“让我独自一人待会儿吧！”看着高风逐渐远去的背影，黎智心里也有些不忍，毕竟谁也不知道移植的结果是什么,或许忘记了一切，或许成了傻子，甚至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离开了医院，高风来到了住所，来到教授身边之后，他一直住在这里，哪里的早餐最好吃，哪里的蔬菜价钱最公道，他都一清二楚，想当初，他抱着解开记忆之谜的伟大理想来到教授身边，没想到自己竟会有一天成为这个理想的祭品。也许过了今天，高风的记忆会像燃烧的纸屑一样灰飞烟灭，世上再也不会有高风了。高风打开满是灰尘的相册，坐在房子中央的地上，一页一页地翻过，他要把这些往日的记忆深深地刻在脑子里，绝不能忘记。转眼，夜幕已经降临，时间便是这样，你越珍惜，消逝得越快，高风看了看表，刚好六点，他没有开灯，屋子里的一切他太熟悉了，他把相册放回书桌上，然后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走出屋子，一切都那么安静，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高风轻轻地锁上了门。
华灯初上，夜色中的城市依旧如此繁华，高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观看路边的树木，街边的草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从这里走到医院，一般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即使步行到医院，也不会耽误晚上的手术。上天，在这个时候，给了高风一个认认真真享受身边那些他曾忽略的一草一木的机会。高风关了手机，他要好好享受这剩下的完完全全属于他高风的三个小时，高风穿着一直没机会穿的黑色风衣，双手插在大口袋里，步履从容而缓慢地向前走去，晚风偶尔吹起额头旁边柔顺的黑发，他也许不知道，他今天有多酷！
黎智早已准备妥当，此刻的他正穿着白大褂，双手不停地搓着，双脚在医院的长廊里踱来踱去，他不时抬头观看悬挂在旁边墙壁上的时钟，八点五十，五十一,…,五十五，高风依然没有出现，但黎智就是理智，虽然内心焦急万分，但他依然没有打高风的手机，他明白，高风最后的决定应该由他自己决定，但他有一种预感，高风最后一定会出现，所以，在别的医生准备撤除手术台的时候，黎智依然坚持不到最后一秒坚决不放弃！
果然，高风出现了，从容而坚定，他让黎智想起了荆轲，所不同的是，荆轲注定死亡，而高风的命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黎智抬头看了看时钟，恰好九时整，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上天的旨意？
高风和黎智双目对视的一刹那，两人都没有说话。高风和王教授一起，被同时推进了手术室，高风在进手术室的时候，望着王教授满是皱纹的脸庞，心里舒坦得多了，在最要紧的时刻，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有王教授的陪同，高风的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此时的高风，思绪万千，想起的与教授相识的一幕，想起了教授忘我工作的背影，想起了那天在病房与教授的谈话…，一切都来不及多想，因为手术已经开始，高风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闭上了，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一闪而过，他伸开双手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然后是无边的黑暗，突然，眼前又出现了一丝光亮，越来越亮，一个俊秀而不熟悉的面孔，连同嘈杂的声音以及教授的面孔反复出现在眼前，然后一幕一幕的影像像迎面而来的子弹一样扎进脑子里，他不能闪躲，也不能叫喊，终于，他的世界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他也越来越累了，仰面倒了下去……
黎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手术很成功，也许他还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八个多小时，黎智出了手术室，换下满是汗水的手术服。黎智拖着疲惫的双腿，沿着人烟稀少的清晨的街道，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去，他原本打算回家好好睡一觉的，但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走到了他与教授和高风一起工作过的实验室。以往的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在实验室里看到他们三个忙碌的背影，如今，一切的一切只能靠他一个人坚持下去了。想到这里，黎智感到一丝的无助和肩负的重担。
天渐渐亮了，黎智在实验室的水槽边洗了一把脸，伸了个懒腰，缓步走出了实验室，锁了门，开始往回走。此时街上已经可以看到来回奔驰的出租车了，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世界本就如此，个人的遭遇永远无法阻止清晨初升的朝阳。黎智拦了一辆出租车，敏捷地跳了进去，出租车瞬间消失在公路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