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少年不懂杜樊川,读懂已不再少年
春意一天浓比一天,夜里读书,读到杜牧的《初冬夜饮》:
“淮阳多病偶求欢,客袖侵霜与烛盘。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
我不禁一愣,这,还是我认识的杜樊川吗?
1.富n代的悠闲少年时
杜牧,字牧之,因晚年长居樊川别墅,后世多称其“杜樊川”。
“小杜”祖上世代为官,祖父任三朝宰相,家境优越,出身豪门,可谓是标准的“富n代”、“官n代”。难为可贵的是,他绝不是土豪的后代,而是彻彻底底的贵族之后。从西晋时,家族中就学者辈出,家庭文化气息非常浓厚,他在写给侄子的诗中写到,“仕宦至公相,致君作尧汤。我家公相家,剑佩尝丁当。旧第开朱门,长安城中央。第中无一物,万卷书满堂。”。
意思是说,咱家从祖上就都当大官,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我们在北京市中心拥有豪宅,里面放着读不完的书,你也得好好努力啊,小侄子。
所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杜牧,整个童年时代无忧无虑,尽享家境优越带来的一切快乐。他的祖父在长安城南建有樊川别墅,亭台楼阁,花木幽深,更成为他童年的乐园。
如果这样过一辈子,确实该像他在诗中所写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流连于青楼巷陌,把酒言欢,纵情享乐,是当时很多富家子弟的人生标配。杜牧也应该不例外吧。
2.志得意满的青年时代
然而,造化弄人,命运总是爱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
随着祖父、父亲相继离世,杜牧家境日衰,也着实过了几年穷日子。但是,星星总会在暗夜里发出光亮。杜牧,注定成为晚唐诗坛上最亮的那颗星。
他20岁便博通经史,23岁便写出《阿房宫赋》,26岁进士及第。没有柳永那样怀才不遇,也没有蒲松龄那样屡试不中,他的学业,顺利得一塌糊涂。
也许是遗传了祖辈的优秀基因吧,青年杜牧不仅有着极高的文学修养,而且政治才华出众,写过许多的策论,给《孙子》做过注解。其中有一次献计平虏,被当朝宰相采用,大获成功。也许,他也能像自己的祖父一样,官至宰相,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很快他便迎来了仕途上的第一站——洪州。古代的洪州就是现在的南昌,有着江南三大名楼滕王阁的地方。早在初唐时,王勃就曾用后世无人可比的《滕王阁序》盛赞过这个地方——“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可见,杜牧的官场际遇,一开始也是十分令人满意的。
他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任职,因祖上余荫,跟当地的达官显贵关系也很好。他又爱玩,又浪漫,又风流,很快就过起了舒服的小日子。他为自己喜爱的歌女张好好写诗,赢得书法家的美名;他为金陵美女杜秋娘写诗,提笔便呈现出自己的代表作——“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杜郎俊赏,豆蔻词工”,他一边饮酒作乐,一边轻轻松松把官做,一边为自己的诗词大厦添砖加瓦,赢得后世的众多赞赏。
3.颓唐失意的十里扬州路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纵然杜牧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旷世奇才,但始终抵不过晚唐的政治斗争和相互倾轧。小杜心气儿很高,不愿意靠祖上余荫混迹官场,颇有雄心壮志。只是晚唐政治凋敝,宦官专权,再多的才华抱负也无处施展,于是他开始变得心灰意冷、无心仕途、借酒浇愁,比年轻时花更多的时间流连于青楼之间,及时行乐。
作为一个经常混迹于烟柳繁华场所的“老腊肉”,扬州这么风雅多情的地方,他的足迹遍布各大青楼,常常宿醉不归。同时,他还经常去参加当地聚会、舞会和某些大家族的家庭宴会。杜牧爱酒,这个我们都知道,连清明节都是“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平时嗜酒就更不必说了。一遇到酒,能诗性大发,也能任性妄为,所以他的风流轶事,说起来得有一箩筐。
如果生在当代,估计“小杜”早就名声不保了。头顶官n代的光环,还这么高调,祖辈都要被中纪委查n遍了。倘若一不小心涉足娱乐圈,如今八卦记者这么厉害,他的出轨丑闻定要次次上热搜。
但唐朝不一样,饮酒狎妓是文人中流行的一种风气,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再说,杜牧本身就是个性张扬、我行我素的人,不喜自我约束。只是,在他调任回京以后,不幸被领导叫去谈话,因生活作风问题被批评。
可能朝廷上下都知道了他不仅爱逛青楼,名声还不好。姜夔一曲《扬州慢》,写出其中苦楚:“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他的郁闷和不得志,终究无人能懂,最终落了个薄情寡义的名声。用现在的话说,叫“渣男”。
4.悄然陨落的晚唐明星
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魄书生,都知道“学而优则仕”,更何况杜牧这种生于官宦世家的有志之士。他熟读历史,研究兵书,在政治上怀有远大抱负,看到晚唐政治凋敝、国势衰微,他也想一展身手。于是,他着急、奔走、抒发,然而换来的仍然是不如意。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在现实的政治牢笼里,他看清了事实,不是自己没能力,只是生不逢时,大局已定,又没有伯乐发现自己。但是他不是柳永,没法坦然地写下“忍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所以当一腔热血被现实浇灭,他一面堕落颓废、投身于享乐之中;一面含恨作诗、抒发心中郁闷。后来,咏史诗成为他广为流传的类型: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心心念念着“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的杜樊川,终究只能在大唐帝国的余晖中用诗句来表达自己的愤懑与惆怅了。也许,正是失意和生不逢时,造就了这样的杜牧;正如那次不如人意的落第,造就了寒山寺旁夜宿的张继。
五十岁那年,大限将至,诗人自撰墓志铭,焚毁生前许多文章,离开了风雨飘摇、然而他又爱着的大唐。“未曾在深夜痛苦过,不足以语人生”。在那些把酒言欢、难赋深情、强颜欢笑的背后,有多少苍凉和落寞,是属于晚唐这颗明亮的星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