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培训记事 1
1990-12
商检局于上个月在一家招待所举行了报检员的培训班。第一天早上我去的时候,会议厅差不多快坐满人了,我挑了个空位置坐下来。会议厅的西头是铺着雪白桌布的讲台,大厅里狭长的桌子由西向东共排列成长长的四行,每排桌子的两边面对面的坐着两排人。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挺英俊的男子,他有着略长的、白皙的面孔,烫得蜷曲的黑发在额头蓬松着。身穿黑色皮夹克。
起先我们相对看了几眼,谁也没作声。后来当我坐定以后,再一次瞟他一眼时,他开始招呼我:“你是哪个单位的?”我回答了他,并打开名片盒,递给他一张名片。他看了看名片,说了声:“谢谢!”便开始作起自我介绍来:“嗨,我叫潘金龙,是长江联合集团公司的,我以前是厂里的经济民警,最近刚调到公司。嗨,我对外贸商检都一窍不通,可他们要我负责很多工作:要负责商检报验,缮制出口单证。还要联系运输车辆,去各个储运仓库监督发运。那么多的事情全要我一个人做,真家伙!”
他一边摆着头,一边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递给我一支,并打开电热丝打火机,凑过身来给我点燃香烟。我举目环视了一下,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因此,同他在一起,倒是在寂寞中有了点温暖。我问他:“你搞单证懂英语吗?”,他含糊地答道:“懂一点,瞎凑合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当民警的待遇可好了,光制服就外面发到里面。还有大衣、短筒靴,穿都穿不完。而且工资奖金比现在高三十元。工作又舒服,上班打打牌,只要去厂里兜两圈,一天就没事了。可今后不同了,要做死人了!不过我是这么想的:先搞上一年两年,再调到业务部。那儿能够同外国人做生意。再到外地如广州、深圳跑跑,自己弄点生意。”
会议开始了,商检局检务科的女科长——会议的主持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她戴着眼镜的白白的圆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操着一口北方腔的普通话,宣布会议的日程安排、会议的宗旨及任务。接着,要求大家鼓掌欢迎他们的局长对大家进行号召。
商检局长也是个中年北方妇女,所不同的是她显得粗放一些。局长用她那带着毛糙的嗓音说话,她用长篇大论介绍了全省近年来的外贸形势。形势一片大好,每年外贸收购额都要提升许多,但是出口商品的质量却急剧下降,正处在建国以来最黑暗的阶段。许多生产企业,特别是乡镇企业,蓄意制造伪劣产品。有的自己不懂作弊的窍门,还花钱请“专家”为他们制造,真是骇人听闻。
目前出口商品越来越多,质量越搞越劣。而商检局的工作人员数额不可能与出口商品的数量同步递增。企业报检人员有些素质太差,报检时不是单证不齐、就是一问三不知。有些商品已经发运出国,等到发现问题后再来补证。这样仅一个单证得耗费商检工作人员许多时间,致使商检部门工作困难。因此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有提高企业报验人员的素质和水平,只有在报验人员中挖潜力。
她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提高了声调,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我们将要求企业的领导重视商检工作,对优秀的报检员进行奖励;我们商检局虽然资金不多,但也要抽出适当的钱来进行奖励。我们还要评出优秀人员在明年一月,也就是下个月,在报纸上套红登报表彰!我希望在座的同志中能涌现出更多的优秀报检员。”
室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刮着刺骨的西风,寒潮来临了。会议厅里的电灯是嵌在天花板里的,外面罩着镀金的方形花格的框框。由于电压不足,灯光昏暗无力。男人们抽着烟,青灰色的烟雾在灯光里升腾、弥漫开来。潘金龙又开始说话了:“我是花了很大的力气调到公司的,这个公司有我厂的领导。你想想,我厂有几千人,大学生人才济济,而我只是个初中生,什么都不懂,怎么进得去?还不是与厂长经理有点关系。那天分管生产的厂长叫我去,他对我说:“要说文化水平你还差得远,根本轮不到你。可我只是看上了你人活络才叫你去的。做生意这种事情,还是要活络点的人才能胜任的,你去好好地闯闯吧!”
他把烟蒂放进烟灰缸里,呷了口茶,对我神秘地眨了眨眼,继续道:“告诉你,现在当官办事情不在乎有没有文凭,而在乎有没有关系。只要有了关系有了后台,什么事情都能办好,什么路都能走得通。”
这时会场上响起了一阵热闹的掌声,原来女局长的讲话已经完毕,。主持人宣布休息十五分钟,我们便站起来随便走走。当我走到讲台时,碰到了熟人金康,一个尖头尖脸的男人,他在机械设备进出口公司工作。他像个老熟人似的,一见面就大发议论:“现在大家都在混,都凭关系吃饭。照理说刚进外贸公司的人要先从单证工作做起,熟悉这门基础工作后才能当业务员。可是现在人家屁事不懂,一进来就当业务员,与外商谈生意,还要钻机会、走后门出国,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关系,有后台?象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的人只是做胚,永远不会出头。哼,所以我们国家搞不好!不像人家外国,只要有本事,你就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刚才局长说要登报表彰,简直是在骗小孩,有谁吃这一套?如今人们都靠吃呀送呀。吃归吃、送归送、拿归拿,嘴里照样高喊着廉政。”他对什么都不满,都看不惯。而我对他的这番陈词滥调也早听腻了。
讲课又开始了,女科长开始讲解商检法,我们用笔在书上划杠杠,或做些笔记。“唉,这些我一点不懂,明天还要考试,真伤脑筋!要是考不及格,领不到报检证,回去可不好交代,会被厂长臭骂一顿的。” 潘金龙叹着气说,一面摇摇头。“没法子!可是我最怕记笔记了,你瞧,那些女的记得真卖力。女人最喜欢记笔记了。要是我能带个女的来,那就全叫她记了,考试我只要抄抄就行了。”他拿出圆珠笔,在一本新笔记本的第一页上写了几个字,“唉,真没办法!”我说:“我也怕记,但有时候笔记没多大用处。”
女科长的讲课结束后,由一个姓王的、五十多岁的、老头模样的人接着讲。虽然他才五十开外,却已满头霜发,皱巴巴的面孔上戴着深度眼睛。他讲外贸原理的时候,常常喜欢带着浓重的方言,生硬的讲几个英文名词术语。那模样活像个旧社会的教书先生,。他那别扭的普通话每每引起一片零乱的哄笑声,特别是几个女青年笑得更厉害,她们在下面用准确的发音纠正他。那位老先生在外贸、商检和涉外经济法方面都显露出广博的知识。他讲得得意的时候,常常面带笑容,并且微微踮一踮双脚的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