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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

2024-04-14  本文已影响0人  爱思考的小路飞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四期:遇见的创作

一、

我注视着茶台上的水槽,四周安静一片,仿佛一个燃尽了的火炉,与昨日的热闹截然相反。音乐声在耳旁缭绕,如薄薄的雾气,直到我的身上好像铺了一层水珠。茶台上细细的水槽中,淡黄色的茶水静置着,我头顶上的吊灯安逸地平躺其中,恍惚间,我闻到了海风咸咸,腥腥的气味。

下午四点三十分,太阳所发出金黄色的光辉已不太刺眼,我想它距离熄灭恐怕不久了。我骑着单车在长而平缓的马路上行驶着,从海边吹来的风经过灰尘与日光的过滤,已算得上清新。可我灵敏的鼻子仍然从其中嗅到一股清凉,我的肺部像是在酷暑时节喝了一口冰冷的井水,感到惬意无比。

于是那肺部催促着我的脚,让它努力干活。脚,像我一样沉默不语,它绷得紧紧的,把踏板蹬得飞快。耳畔呼呼的风声如一名邮差般将这份信件寄到肺部手里,于是它终于停止了对脚的催促。

五点二十分,海就在眼前,我抛弃了单车,奔向了海。在拥抱海之前,我先看见模糊的它,然后目光从一个个行人身上拂过。我看见上衣被吹得紧贴,挎着包的姑娘。我看见背着手,缓慢行走的老人。我还看见坐在长椅上,时而对视,时而看向遥远的海边,微笑着交谈着的情侣。紧接着,海水变得清晰起来,我看见海水因风的吹拂而起伏,形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山脉,连绵不绝。此刻,我拥抱了大海。

我在海边走着,海在下方,我在高高的堤岸上。我想跳下去,系根绳子爬下去,拥抱后我又渴望亲吻大海。身后庄严的榕树打消了我的这个想法,或者说,它安慰劝告我,别这么做。我看向那些高大的榕树,它硕大而繁茂的粗枝上垂下的须宛若一根根粗粗的麻绳。有时它们如女巫的扫帚,有时是一簇细细的线,弯弯扭扭。当我望向榕树时,如同面对一座巍峨的高山,他让我想起小时候爷爷雄伟的身姿,他在菜市场提着沉重的食物健步如飞。那时我的身高还没有远远超过他,我总是仰视他宽阔的肩,而非俯视他秃了的头顶。

五点四十,夕阳在海面上布下一条闪烁着金光的道路,因为风的吹拂,这条路如同高山之间架起的桥梁,跳起宛若颤抖的舞蹈。我暂时打消了踏上去的想法,看着金灿灿的道路发呆。此时海水厚重的腥味,咸味扑面而来,直冲我的大脑。眼前的一切逐渐飘渺,回过神来,与大海的约会结束,我回到了茶台前。

二、

我想起似乎有一种无法停靠的鸟,它们一生都需要保持飞行。但我认为这不太可能,我想它们或许偶尔也要找到一处枝头稍作休息,只不过时间很短。我回到茶台的时间也是这么短,我挥动着翅膀继续出发了。

那是另一天,下午三点十分。太阳在海边的那个午后之后,再也没有出现。我想它累了,尽管我还很有活力,可它却没法再陪着我了。而阴沉的天空,飘荡着的细雨,开始扮演导游的角色,它们将我的心带往了忧伤。

我在植物园里行走着,步伐缓慢。实际上,小时候我钟爱动物园,而对植物园并不感兴趣,从这三个汉字之中我就已经感到深深的无聊与乏味。可如今,我会在动物园里枕着长椅,冬日的阳光洒在我厚厚的羽绒服与遮住眼睛的手背上。却在这阴冷,细雨绵绵的初春,在植物园中漫游三个多小时,兴致勃勃。

起初我路过一颗颗高大的树木,我仰着头走,好像脖颈安装了石膏。直到我的后脑勺与后颈部传来不可忽视的抗议,它们打算离开我去游行示威,我大惊失色,方才停止了仰头。我喜欢用手触摸那些粗糙的树干,体会手部传来略有疼痛的触感,这让我感到生命的小溪在我体内轻快地流淌。

在植物园中漫游时,不经意间我远离了人群,或许是我在那些长得差不太多的大树上浪费太多时间。生命小溪流速的变快,却令步伐慢了下来。我行至一道岔路,分别是一条平路,路的两旁有一个清澈见底的水塘,岸边均是各种各样的植物。另一条则是山路,没多远有一处极为茂盛的树藤,将路封住,其中有一个小小的口子,我想那是为动物设计的,至于后面是什么,看不见。

那个口子需要弯腰才能通过,这是我实操得出来的经验。穿过那个小小洞口,后面的景色并未有太多不同,但我的心脏传来一阵满足,于是两侧杂乱的植物在我看来豁然开朗起来了。我顺着山路缓缓朝上走,两侧每一处不同的植物都会引来我的驻足与摄像机的凝视。我发现自己认识的植物实在是太少,每走几步都会遇见许多从未见过的东西。我在那条山路上消耗了至少四十分钟,这令之后的我感到后悔无比。

三、

四点五十,我终于穿过那条并不太长的山路,迎来了下一个选择。在我的右边,是一条上行的山路,呈阶梯状。两侧的树木优雅而挺拔,如同站岗的士兵,却都是身材曼妙的女性。或者说,它们像一条长长的迎宾队伍,而我是个不知道做啥起家的集团老总。我还看到这条道路曼妙的曲线,在其结束的那一端,也就是我视力的极限,我仿佛看见一张含情脉脉的脸颊。直到那张脸颊走到我的面前,我才意识到那是一个男人,于是我询问他,上去还要多少时间。他残酷而沙哑的嗓子如同乌鸦一般,发出我绝不想听到的吵闹声,此刻我才看清楚,这是一位丑陋的老男人,秃顶,肥胖,脸上带着明显的被烟酒与油腻的饮食所折磨的痕迹。

我垂头丧气地看向那条曼妙的曲线,傻傻地站了五分钟,然后又找了一个石头坐下来十分钟,发了个朋友圈,痛斥天气的差劲,人生的无趣,命运无常…

五点二十,我走向左边那条下行的山路,开始期待下一张美丽的脸庞,以及脸庞上柔情的双眼。

植物园的记忆到此开始变得模糊,或许是体力不支,我的飞行也应该终止。可附近我却没有看到一处能够停靠的树枝。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让我胆寒的念头,我如同在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船只,没有淡水,没有食物……

我起初坚持了一会儿,理性告诉我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这样至少有存活的概率。可没过多久,我就恐惧得分不清方向,开始到处转圈了。最后,体力不支的我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向下坠去,却迟迟没有接触到冰冷的海水。

我感受到自己在不停地下坠,知觉也慢慢丢失,连寒冷和恐惧都感受不到了。

四、

不知沉睡了多久,我睁开了双眼。实际上,我是被一股极为难闻的焦味给熏醒的。不,我想还有因缺乏睡眠而导致的头疼,以及凌晨45点凛冽的冷风。

我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在山上,周围的设施令我陌生。然后那股恶臭的焦味尾随着冷风抵达了我的鼻孔处,我通过那股隐晦的温热察觉了这位并不高明的家伙。此刻,我明白了,我在火葬场。

火葬场是个气氛微妙的地方,它位于较为偏僻的山区,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清净。与此同时,其中交谈,哭泣的人们,以及各类精致漂亮的骨灰盒,噼里啪啦由音乐软件播放的爆竹声,又使其显得俗气而吵闹。

我被挤进一只队伍,其中包含着四个中年女人,一个处在年轻与不在年轻节点的女人。四个中年男人,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还有一个被挤进来的我。我跟着他们站在一个房间外的大玻璃前,透过那块干净的玻璃观察着房间内的情况。我看到三个铁皮炉子,铁皮炉子前面是一张长方形的铁皮床,那铁皮反着微弱的光,我想它已经被使用了二十年。

我看见几位戴着口罩的男人,正在用铲子分装白色的东西,装进各种各样的盒子中。那些白色的东西往往呈块状、粉末状,他们会把大块的分为小块,方便装进去。我看了一会儿,旁边的人忽然提醒我,到我们了。

我没有转过头去,而是用目光搜寻着我们。一分钟后,我看见一个炉子被打开,其中一具白色的人形骨架被推了出来。我眯着眼看向那具骨架,想从中找出熟悉的感觉。那骨架很瘦,很矮,简直瘦的要命。我觉得那应该是胖的,很胖,很矮才对。可我的大脑好像待机了,没法加载出一张图片来。我的鼻子很灵,这是有目共睹的,我隔着玻璃,嗅出一股熟悉的味道。我想人最初被烧出来的油脂,与她们生前所出的汗味有相同的某些特征。而肉化为虚无,飘荡在空中的一缕气味,或许与她们生前脱落的皮肤组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紧接着,音乐软件开始运转,通过几只挂在大厅四角的音响,如子弹出膛般爆发出一阵激烈的鞭炮声。这令我想起国庆的阅兵,主席站在车上,露出半截身子与众人打招呼的场景。而与此同时响起的,或者说简直像是手电筒打了一束光出来,因为它要比子弹的速度快上一些。我身边那五个女人,四个男人和一个老头,爆发出他们从未有过的哭声。我在想,他们一定是经过严密的训练,那热闹的阅兵声是一种指令,在他们的神经中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只是我觉得,那个训练的教官一定是严格的,可同时也是出错了的。因为他们抢拍了,并且抢得十分同步。我没有注意到那个老头子哭得响亮与否,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声音洪亮,肩膀很宽。我想这样的人哭起来一定不会太响,因为他们是顶天顶地的汉子。可如今我反应过来,听到了他那时的哭声,很洪亮。我想我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肩膀现在已经不那么宽了,他的声音也不再那么洪亮了。他妈的,回忆真是残忍,那个汉子已经是个老得要命的老头子啦。

五、

转过神来,我从茶台上离开,跑去厕所。我已在茶台前坐了太久,我想应该出去走走。我推开那扇木门,阳光只射到离门两米的距离,它恐怕累了。五点十分,还是四点半,这一次我没有找到我的手机,总之是二者这一。我走下楼,风带着一股鸡,麻雀的骚臭味飘来。我竭力躲过脚下的鸡屎,他妈的,住楼房又要养鸡,又要打麻雀关着。走出这条道,跟坐在两边的一众老头子老太太挨个打了招呼,镇子的模样如一张画卷被张开,尽数展现在我眼前。

我走着,伸展着身子,抒发与清理着茶台上留下的疲惫。斜阳偶尔晃着我的眼睛,像个漂亮娘们暗送秋波,我顺着看去,望见五层的楼房上金黄色的辉光,还有天边大片的火烧云。他妈的,真好看。往前走着,我看见一家叫做兄弟超市的超市,里面的老板是个中年帅哥,我在他这里买甜筒只要花两块,能省五毛钱。兄弟超市左边,是一家茶馆,我爸是个爷们儿,喜欢在那喝茶,玩打鱼机,并留下一晚上抽了6包烟,三天没回家也没合眼的都市传说。

再往左走一公里,是个又臭又乱的菜市场,那里有一家清汤店。清汤是三块钱一碗,我那肩膀很宽的爷爷最爱去那吃,现在他又坐在那儿,吃着三块钱一碗的清汤,嘴巴像台崭新的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他还问我要不要也来一碗,我说我要吃牛肉面,还要再买一只十五块钱的烤鸭回去。

“小兔崽子...”他笑骂着,声音极大,简直像个喇叭。我想起以前我往往因这个原因感到羞怯,像我这样的人总会对成为公众的目标感到浑身不自在。此时,羞怯的感觉如同泡温水澡一般,令我的后背与脑门逐渐冒汗,脸颊缓缓发热。可爷爷洪亮的嗓门却如同八九十年代的歌曲一般,曲的尾声以重复与减弱的一句歌词进行收尾。最后,我失去了他那亲切的声音。

傍晚,我停留在一家麻将馆前,那家麻将馆十二点的灯光仍然很亮,里面烟雾不会太浓,因为很多老得不能再老的娘们也会在里面打牌。我是如同往常一般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极为不情愿地穿上拖鞋,裤衩,从我们那个破烂五楼,一片昏暗的楼梯下来。然后我走上五分钟,白日里需要十分钟,方才到了这家麻将馆门前,听着里面麻将碰撞的声音。我推开门,搜寻着那个胖胖的,不笑时有点凶巴巴的身影。

我总能一眼看到那个并不特别的身形,那个身影如同一块其貌不扬的磁铁,而我是一块光滑的铁块。可这一次,我找了好久,却没有找到她。于是我就问里面的老板娘,你看到我奶了吗?那老板随意地说,回去了。她妈的,我从家里走过来,她回去了我能没看到?我收敛着我的愤怒,我不知为何,我的愤怒简直像团火,把我的躯体烧得滚烫。我继续问,可那老板却只是不停地说着,回去了,她回去了。

推开麻将馆,月亮被高楼遮住,漆黑的夜里只有麻将馆那一块小小的灯光。我背对着麻将馆离去,却不是走向家的方向。我感到周遭的一切都不太寻常,却也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在夜晚我途径了兄弟超市,茶馆,菜市场,还有我以前上小学的地方,我诧异地发现它们都已经破烂不堪。而当我走完这一圈准备走回家中,生活在我们那一片楼房的老头子老太太屋里的灯都是熄灭的,那是一种永远不会再重燃的熄灭,因为我想那些蜡烧完了。

我缓缓上着楼,实际上我已经很久没有爬五楼了,我工作地方的那个茶室往往是推开大门就要坐进去。所以我开始气喘吁吁,然后那些灰尘对我群起而攻之,似乎我是一个外来者。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我感到月亮都已经疲倦了,因为它的光泽开始缥缈起来。我站在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我想起以前可以在它上锁的状态下,一脚踢开,可此时我却毫无力气,只好轻轻地敲了敲它。

门在夜中,有节奏地喊出了它庄严的口号。往往这个时刻,门后的人应该遵循命令,可夜晚却只给我与门兄一份寂静。我与门相对着,久别重逢,千言万语却化作无言。而它似乎仍保持着那时对我的仇恨,于是它只是立着,我想它还狠狠瞪着我。

人都去哪里了?此刻我又重温了一遍失散的滋味,尽管我也得到了相遇与重逢。

我在朦胧的幻境中与过去重逢,我们拥抱与亲吻,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站在门前,停留到长夜缓缓消逝,我感受到一个稚嫩的太阳逐渐撑开那层灰色的幕布,展现出天空原本的蓝白色,我明白,我该离开了。

在离开此时,我听到门咔的一声,紧接着传来一阵木头与瓷砖沉重又清脆的摩擦声,门被打开了。

我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太太,挎着一个小包,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她的老年斑在脸颊与额头等地方散布得柔和而富有艺术感,让我的心中升腾起一阵温暖。

“出去啦。”我照常打起了招呼,如同曾经千百次一样,心情中怀着庆幸与开心,只是这一次多了一缕感动。她点了点头,却没有发出该发出的回应。

我想我仍然没有看清回忆的脸,可我们拥抱着,我依稀感受到它柔软的身体,以及散发出的温暖的体温。我想这已经足够,天已破晓,在日出之前我穿梭回了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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