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極·祸也
第十章:極·祸也
当既定的一切,注定要在时间和流浪中去踟躇不安,你还会不会把命运看成是徜徉在人间,最美好的逗留之程。
此刻,就有这么一个人,在这么的想着这样一个问题。
其实,早在他纵身一跃之际,弥留人世之间,就已经将万千红尘看的开了。可怎么也想不到天意会是一种反向的殛运,九死一生的劫难里多出了那么毫厘似的偏差,让他惊而无险的活了下来。
江湖还是江湖,那么云谲波诡。
人世还是人世,少不了翻覆无常。
运还是运,依旧变化莫测,却能无事不办。
命还是命,阴阳交错,是好是坏,时好时坏。
人还是人,少了生灵性子深处的灵气而已。
“你是寒朝的五皇子,是天命所归的一代帝王,可为什么你要将帝位让给你的三哥呢?”老人盯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
这里是岗则吾结最高的一处山巅,站在这里,几乎就是平步青云的大能人一般的存在。而此刻,山顶上不知被何人硬硬生生的削除了一块丈许的空地,切面洁净光滑,像是天神一怒之下将岗则吾结的山尖劈落了。然而让人惊奇的并不是这一片空地,而是在这样空旷的地方,竟然会有一幅棋盘。
棋盘巨大无比,将这丈许左右的地方全部侵占了去。棋盘的东西方向,分别放置了一个石凳,石凳的右边,皆是散落在地棋子,黑子是用石头削成的,白子是岗则吾结的雪凝练而成。而此时,棋盘东面的石凳上坐着一位年近半百的白发老人,在老人的正前方,棋盘的右上角,还立着一个年若二十五六的年轻人。
年轻人背对着老人,似乎是在望着远在天边的某一个地方而出神,丝毫没有将身后的老人的话放在心上一般。
老人也显得很是神闲气定,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倒是将年轻人置若罔闻的姿态看在眼里,一时间多了一份赞赏之色。
“没有为什么,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且他又比我年长。”许久,年轻人才从神思中缓过来。紧接着,他伸手向后一拂袖,元力覆盖着周遭的飞雪卷向了石凳边的石头,在下一霎那间,被当做成棋子的石块落在了棋盘的西北方,正好挡住了白子转西而入北的趋势。
年轻人转身,缓步走到东面的石凳旁,他轻轻的向外拂了一下袖袂,顷刻间,不仅是石凳上的积雪一扫而光,就连他自己身上的白雪纷纷攘攘的洒落在了地上,不着丝痕。
站在石凳旁边,年轻人凝视着他刚才落下的那一颗棋子,若有所思的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管从那个关系来推敲,依照当时的情况,让他坐上帝位,都要比我合适的多,包括我们之间的利益。”
“嗯?” 老人沉默了。
须臾,他将捻在手中的一颗白子挥手扔在了天元附近。至此,白子黑子割据一方,到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你想取西而入北,却少了韬光养晦的耐心。落子东南腹地,想赢得一方安乐易守之乡,却又不料西域骤然祸起,而西域乱之,必将叨扰国之边境,纵然你防守再强再稳,也难以首尾相顾,必得失去一方有利之壤。”年轻人说道。
“是吗?”老人皱眉道。
“不是吗?”年轻人反问道,“当年的湛阴可不会这么做。与其任西域坐大,侵扰寒朝西北要塞,不如往里仍一把火,先乱了西域诸国,挑起各国之间的利益矛盾。此后纵然西域有一吞中原的野心,也不过是将死之人,心力憔悴,怕是没法与之两江之域的强兵悍将争锋相对了吧。”
“再者,那时的寒朝已然是垂死挣扎的困兽,大势已去。而想要和湛阴的神兵万马相提并论,不过是自找苦吃,落得东沉亡都的机会提早到来罢了。”
“那又能怎么样?”老人阴沉着脸问道,“你今日邀我至此,难道就是为了给我说说十五年前的事吗?”
“岂会!”年轻人轻蔑的笑道,“你身为那时丘兹国王帐下的大国师,本应按着契约所定的计划,协助当时盛极一时的西夜国君维稳西域的安宁。可你因为一时的贪念,致使西域祸起萧墙,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也让得当时的湛阴有机可乘,于天下大乱之际,犹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将我寒朝尽数归于他手。”
“你说,这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年轻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那你想怎么做?”老人磨砂着手指,问道。
“当初在太行山的夺魂崖下,你救我,是因为你不认识我。可是你万万想不到的是,十五年不见,我还记得你的声音,你的旧习常态。”
“你说这算不算是天意?”年轻人相信此时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对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一目了然了。
“你当初背信弃义,如今一时善心顿起救了我,却不料竟会是隔世的死敌。”年轻人说着,伸出右手,朝着右上方隔空一抓,突然周围的风雪戛然而止,像是他们两个人所在的这片空间被某种力量与外界分割了开来。
“噬神阵。”年轻人直视着老人空洞而又深邃的眼瞳,缓缓的吐了口气,“你不仅欠我债,更是欠下了寒妤玥的仇。”
说罢,年轻人慢慢的坐在了石凳上,甩袖携起一块石头,落入棋盘中天元位置的右下方。
“你竟然会布阵?”老人霍然站起,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看着缓缓落下去的棋子,老人无动于衷的神色,这时终于有些慌乱了。
此时,年轻人和老人之间的棋盘开始转为虚无,渐渐的隐入了脚下。接着,当棋盘再次出现在二人视线里时,棋盘已经大的可以将这方空间都能圈进去了,而这时的两人,赫然都成为了棋盘里面的棋子。
棋盘还在动,有如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上跃出了一条鱼儿,而这条鱼儿又再次打入了水中似的,惊的湖水起伏不定,向四周荡漾出一圈圈的波纹。
“这是?”老人诧异的道。
年轻人注视着老人惊讶的神情,笑笑,“世人都知‘无极而太极’,却不知‘太极而无极’之理。”
“万物有灵,灵而不息,生息循序,是为生生不息。”年轻人看着满是痴呆茫然的老人,继续说着,“物极必反,只不过是相互供养着而已。静与动,纵与横,生与灭,无与有,成与败,得与失,莫不有着息息相关的道理,这便是道。”
当两人脚下的棋盘渐渐变得安生下来时,棋盘下面竟然多出了些许虚混绞绕的变化,像是海市蜃楼,又像是烟云袅袅,显得有些虚而不实,实而不虚。
胶着中,棋盘下面慢慢的衍生出一幅媲美棋盘的太极八卦图。
太极阴阳交替,八卦回环四方。此刻,仿佛所有的天下之势,江湖之事,都尽在这不到方圆十里地的山顶,而山顶又在丈许的棋盘中。
十五年前,当一切尽付东流之际,也是万事机遇的一次轮回;十五年前,当缘分飒沓而来时,不管是善缘还是孽缘,只要是人,只要是有一定实力的人,都想着成就一番大业;十五年前,因缘际会,何尝不是因果定论。
白发老人目光无神,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人,此时在搓捏着指腹。
他们都忘了,但似乎也没有忘。因为世人本就不过是岗则吾结山顶的棋子。而棋子,终有落子的那刻;而落子,并不代表就是十拿九稳的对事,有可能是恰逢其时的错;而对与错,只是一线之际,世事世人,都未必会满盘皆输,也未必会心想事成。
这个世界,错的人何其多,对的事又是何其多。
任谁也无从知晓。
所有人都在思量,思量心中的那条路。
山顶上,白发老人和年轻人也在思量。所谓思量难,难思量,此时不过是从山顶的两人的面目间,映衬出了三千大俗世的苦累和无奈。
许久……
岗则吾结的雪花,在正午骄阳的映射下,开始变得更加迅猛,仿佛为了跟天穹的大太阳对着干,岗则吾结的雪纷纷飒飒,不服输的自寒宫扑面而来,雪花相较之前更大了几分,颜色也更加的洁白。
偌大的棋盘还在像大海似的一浪又一浪,来来回回,环环绕绕的团簇着,蕴含奥义的阴阳太极图,在八卦的辅助下更加熠熠生辉。就像是风云变幻的天地间骤然突变的天气,难以将其干扰分毫。
棋盘东边,此时的白发老人感知着结界外面的景象,眉头开合之际,时而愁云满布,时而破云见日,时而喜悦难耐,时而冥思苦想。但此间种种,足以见得是老人似有所悟,然而又不知道是对是错。
老人似乎很有兴趣。片刻之后,白发老人对于刚才领悟的真谛,欲对年轻人吐露一二时,可又闭口不言。
不知是因为对峙的关系,不好意思张口,还是因为年长的缘故,撕不下脸皮,抹不开面子才不肯向对面的年轻人说道。此地只有他二人,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面清楚了。
时间渐渐过去,当岗则吾结的风真正变成临死前的怪兽一般嘶吼时,两个人都齐齐睁开了双眼。
“你终于看到了那抹桎梏。”
“看到了,不知道是不是缘?”
两人之中,最先开口的是年轻人,答话和问话的是老人。只是在这种时候,白发老人对于居高临下的年轻人的问题,像是比之前更多了一份赤情,然而就是这份赤情,老人显得尤为珍视。
这是机会,也是看破。
老人朝着年轻人缓缓作揖,道:“半生妄为,皆是无知。此间万般,我都愿加罪而赎之。”
年轻人笑笑,“你我之间没有罪之一说。”
老人看着他淡然的神情,会意道,“我愿意在岗则吾结等待氏思妙……”
“呃,不…”老人连忙错口,接着说道,“是寒妤玥,我愿意在岗则吾结待候寒妤玥三年,等她一了半生恩怨,如何?”
年轻人听着,顿时怒容渐生,“是岗则吾结的山顶,你我所在的这块地方。”
“也行也行。”老人欣然应之。
“你可想好了?”年轻人直视着老人,“大阵之内,寸土之地,你甘愿在这样的地方守上三年?”
老人闻言,陷入了沉思中。
“可能你有所不知。”
年轻人看着正在想事情的白发老人,略作停顿,继续道,“据传上古有三大神阵,皆是威力超凡的噬煞之作。然而,在我未创立无影苑之际,就已经在寒朝帝室的密藏库里,翻阅古籍时,无意中得知,上古遗留下来的神阵不止三个,还有第四第五神阵。只是,至今有余数年,即便是我在创立无影苑之后,利用无影苑势力所查到的关于神阵的消息,也就只有泣神阵和惊神阵这两个阵法的信息。”
“然而,让我万般幸运的是,我在你居住的洞内,发现了另一个神阵的信息。”
年轻人审视似的眼神盯着老人,认真的说道,“我想借此卷书籍参阅一二,不知可否?”
老人对年轻人的话没有作答。他像是还在思考着刚才的事情,对面人的话语根本就是充耳未闻。
年轻人也不生气,他开始转身往阵外走去。
“在此静悟五日。”
年轻人走出大阵,扫了一眼岗则吾结周围的景象,不知道是因为对自己这几日时间的遭遇有所感慨,还是对天地的威严有所折服,竟然深沉的叹了一口气。
他摇了摇头,兀自继续顺着岗则吾结的怪石峭岩走下去,缓步而行,就似是在奇峰秀水之中赏山阅水般,不见得有半分半毫的艰难吃力。
“还生老人,五日之后,说不定你的契机会来,到时候可出得此阵。但我也希望你能够信守承诺,出的来,进得去……”
回音袅袅,经久不散。
年轻人往下走路的速度并不快,可就是这样悠悠然的脚程,他还是在一句话完了之后,又隔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到了山脚下。
岗则吾结的山峰下面,年轻人停下脚步,隔空对着风雪说了两个字。
“不然……”
顷刻间,岗则吾结的周围多了一丝凛冽的杀意。而簌簌落向峰顶上空的雪花,又将杀意掺杂在刺骨的寒风里,随风飘进了山顶的大阵里,吹在了老人的肩上。
老人沉睡般的身体,突然冷不丁的打了一寒颤。
山脚下,年轻人似有所感,抬头望了望山顶,然后又再度拾步往前。
年轻人的脸上多了一点悲悯和嘲讽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