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吻夜

妻子逝后第53天。

凌晨4时12分。

黑夜的天空繁星点缀，满月散发着白色的光，把珠穆朗玛峰照得剔透，如冰山美人披上雪白的晚礼服。半山腰处，附着在珠穆朗玛峰表面的雪块悉数落下，许心将登山镐嵌入其中，供应氧气的呼吸面罩已经模糊不清。死亡来临前的温暖令他疲惫不堪

他的眉毛结了几层白霜，通红双颊被凛冽的寒风划出几道口子，嘴角处疑似渗着血，即使穿着厚重的羽绒服，雪山的寒冷和风的怒号仍使他的四肢僵硬如长钉木板，眼珠开始渐变成灰色，双目逐渐被这温和感所征服，眼睛开始缓缓微闭成一条线。

凌晨4时20分

......

“我...想去看看珠穆朗玛峰顶...的景色，听说...那里的白天...和黑夜会在凌晨时分相遇，形成...一条分界线横于珠峰顶，如坠入爱河拥吻的恋人。”

“我...真的...好想去看看。”

“真的...”

“好...想去...看看...”

“哔......”心脏停止的声音透过心电监测仪回响在整个房间，许心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曾放下，她也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着，直至灵魂与肉体分离。许心将她的手置于额头，眼泪如决堤的潮水肆无忌惮地落下，哽咽声持续不断，心脏像是被一把利刃刺入，痛到无法呼吸。床前的台灯将他的影子打在墙上，只剩下那微亮的光与他相伴。

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吹打玻璃窗，席卷整个房间，台灯、病床和周围的墙壁被撕破成万千碎片，许心随着画面的破碎跌入深渊，周围只有万般静寂的黑暗。深渊的终点，一道光从黑暗的裂缝中射入，刺入许心的双眸。

凌晨4时25分

黑幕笼罩着整片天空，远处黑夜与云雾相连成一条似有若无的线，繁星闪耀，云雾翻腾。渐渐地，这副由黑夜和云雾所构成的画卷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光点所戳破，光点如利刃刺破无边的黑暗，分界线开始分离，光点开始逐渐扩大，向两边延伸成光线......许心被这一幕所震撼了，同时他也意识到分界线逐渐在向西移动，他竭力地睁开自己的双目，眼神里的光也开始逐渐清晰，如黑暗里蜡烛的火光微微跳动。

凌晨4时35分

距离峰顶还有300米。黑夜开始变得明亮，黑色也逐渐被替换成由蓝，深蓝，黑组成的渐变色，繁星依次自东向西熄灭自身的光芒，东方远处的光洒向整片云海，黯淡的分界线也随着光芒的扩大逐渐西移。

“那对逆光中的黑雁，也飞过去老远。”

他将登山镐来回地插入山体，双脚艰难地踩着冰石块向上攀登。此时他听不到黑雁飞过山峰时的鸣叫声，也听不到山顶冰块落下砸在他身上的撞击声，他的心跳是如此的剧烈，脑海中只有重复单调的心跳声，如他那时紧握妻子手时所感受到的脉搏声一样。

“皮肤之下的淤青渗着血，细胞之中的绝望在喊冤。”

氧气的剩余量随着他呼吸频率的加剧逐渐不足，面罩被染上鲜红的血，流出的泪水瞬间被寒风凝固在眼角处。许心手中的登山镐停住了，死亡来临前的温和感充满全身，疲软的感觉令他的四肢使不上力气，他艰难地把登山镐向高处挥去。黑雁依旧在天空盘旋，围着山体飞过一圈又一圈，瞳孔里映出许心的身影被太阳光打在冰山的侧面，缓缓而上。

凌晨4时44分

冰山高耸入云，云海围着山峰四处翻滚，鹰和黑雁交叉穿行于其中，掀起一片云幕，晨曦已然跃出云雾，星光渐渐消逝，圆月依然温柔地洒落她的光辉，天空仿佛被平分为两个世界，湛蓝的白天与永恒的黑夜仅一线之隔。许心强撑着身子从山顶边缘踉跄地走向中心。

“啪！”他的双膝重重地砸在厚雪堆上，面朝北方，他顺着肩带将自己背后的旅行包挪至胸前，里面装的是妻子的骨灰盒。梧桐木盖上贴着他们一起去西藏布达拉宫时的合影，她的笑多么自然，天真，仿佛世间的烟火也不曾沾染她半分。

“我带你来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里和你说的一样，有白天也有黑夜，很宁静也很安详。”许心含泪地看着她的笑颜轻声说道。

背后氧气瓶的指针已经指向红线，呼吸的频率随着心跳声的加剧逐渐强烈，许心缓缓起身，抱着盒子，将妻子的骨灰从四处洒向天空。一时间尘埃飘散，光影朦胧，将他笼罩在内。

太阳慢慢地跃出地平线，月亮也逐渐收敛自身的光芒，繁星依次消逝，鹰和黑雁飞向天边的红日，消失在云雾里。

“说再见不如忘掉能再见。”

尘埃在许心周围褪去，追随着黑夜消失的足迹。他面朝东方，身子向后倒下重砸在厚雪上，他累了，背后氧气瓶的指标逐渐趋近于零，他伸手摘下氧气面罩，八千多米的海拔使这里的氧气显得异常稀薄。寒风无情地嘲笑着，鲜血开始从他的口中溢出，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落入雪中，清泪从眼角处倾泻而出，与鲜血一起融入这山顶厚雪之中。

他的双眸渐渐灰白，看着湛蓝的天空，感受阳光带来的温暖，缓缓地闭上了眼。

                                                                                                  ---BGM《黑夜问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