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节选)

    同学用微信认识了一个男生，时不时问我该怎么回复。我便告诉她那人可能是怎么想的，希望得到什么回复，她也相信我地照做了。她给我描述着这个人，从身体样貌的形态到性格的形态，隔着一面都不曾见的距离：他的五官端正，他很高，他总是说他很成熟。一点没错，这是照片和话语告诉他的，前者直接，后者也直接。我想，一个求关注求安慰的想法表达的如此单纯的人，一个把成熟当成口号或者口头禅的人，也只有同样单纯的人，默认男子成熟统一范式的人，会相信那叫所谓“成熟”吧。

    当时的我竟也羡慕起来。我的梦想是住在一个人的小屋里，能有森林里的小动物一起看星星。他后来也了解我的愿望，他只说他的理想。他只说他渴望爱，他要一个女朋友，他要一个女朋友！急得像丢狗的主人或是丢主人的狗，哪一头都套着绳子，倒也没什么区别。

    我被推给他。当我说起我希望发送照片的时候也被回复一张照片，就像玫瑰的交换，美景的交换，牵线的媒人便笑着说我大概想要一个灵魂伴侣，而她已经开始畅想下一代的教育了。我没告诉她我不喜欢小孩，或者是任何深刻的、需要相伴一生的关系。

    但我仍然好奇。他当然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我清楚自己是个坏家伙。我当时想要一个拥抱，宽宽大大，从高处笼罩下来的拥抱，就像缩进被窝一样。

    所以他要我跟他去植物园的时候，我说好。他说要带我去小树林，问我怕不怕？我就用面容恐吓他，我说我不怕，我怕你被我吓跑。他发了一串的“哈哈哈哈”，他保证他不会。他说我会带你去小树林，你做好准备。

    毫无准备，我根本不信。

    我只是预想着我如何全身而退，因为我试图在一面都不见的情况下给他讲讲我的经历，以我父亲的话为引子：“学会放下”。我没有学会放下，他学会了复制粘贴，他说这是成熟的表现。成熟的人似乎根本不需要听一段未讲的故事，只需要有一个成熟的评价，就可以给纠结的人判死刑。我看到他的那句话感到一把刀从后面刺穿我的胸口，就像无数次的梦一样。我感受到了危险，而且已经预想到了他会吻我，甚至已经预习了他舌头的搅动，还有我望向他身后的树丛，因为绝望和下坠感到无比的轻松。

    他和大部分人一样排斥素食，这和他健身的习惯不符。他说你不应该这样，这并不健康。我真想反驳，但我觉得没有必要。

    他炫耀他大衣下的肌肉，我便顺从地去碰一碰；他说夏天的时候更加显眼，我点点头。

    他问我要不要主动，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他就握住我的手，另一只胳膊从后面环抱住我。我很不舒服，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背后刺进来。我就说，牵手就可以。他答应了。

    我竟然试图再提起自己的事，在他说我现在的身体面貌不行之后，我真勇敢。他不接我的话——他为什么连“嗯”都不“嗯”一声，好像他的精力不能从我的手和腰上移开，全神贯注地走路。我不愿让他下不来台阶，任由他搂着我，好像孙子搀着老奶奶，或者救援兵搀着伤病员。

    他指着一片草坡，好多碎石流下来，顶头是小型的设备，发电站还是什么。他拉着我要我上去。

    我说算了吧，我当时都没意识到那是一片小树林，在他突然抱着我要来够我的嘴唇之前，我竟然没有意识到那是一片小树林。

……

    那片灰色的树丛，就像他握住我手时毫无波澜的心脏，吻我时不断下坠的心脏，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感觉的时候冷漠的心脏——一颗坏死的心脏，在地铁里被拥着，额头被轻轻碰触着，拉着我的手放到他的大腿上，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跳动的心脏。

    下了地铁，他又擅自搂住了我，吻我的额头。我突然感到有点失落，一个被窝一样的拥抱就这样要溜走了，真可惜。不过我还是毫无感情地看着他。他的脸因为地铁里的热变得很红，他说“拜拜”，冲我摆摆手，扭头走了。

    我看着地铁围栏的玻璃里我的影子，觉得我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对我作的恶感到愧疚，而且我知道我会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