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木梯方见寺
走下木梯方见寺
很早就知道木梯寺，心里一直打算着去看看，却一直未能成行。可突然之间，自去冬至今春，短短半年之内，我连着三次到了木梯寺，将二十年来淤积心头的遗憾弥补了个扎扎实实。
去年暮秋，作协计划在木梯寺搞一个活动。提前一周，我翻手机，阅电脑，查资料，准备写一篇文章。可到了跟前，阴差阳错，未能成行。我着实遗憾了好长时间!过了不久，我和作协李燕萍老师，张月芳老师，史国栋老师，刘爱存老师，到了木梯寺。时值寒冬，落叶凋尽，林寒涧肃。昔日的木梯不见踪影，新铺的台阶曲径通幽，我们跟着谢馆长的讲解拾级而上，先到桐树湾，再至松树湾，依次走进镶嵌在石壁中的洞窟。阳光疏朗，寂静空旷的山岭绝壁间只有我们几个闲人盘亘流连。未进洞窟，禅意已浓。
厚重的壁门缓缓打开，清冷的微光慢慢润开，眼前展现出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梵音袅袅。平生第一次，我被禁锢在这幽暗狭小石窟中静默的佛像深深折服，我想说些赞美的话，却张不开嘴。用那些陈词滥调去粉饰涂抹，那是对伟大艺术的亵渎。我只能静静地瞻仰。透过冰冷的防盗钢栏，我似乎感受到若隐若现在衣饰褶皱间肌肤的温润，似乎看见那只翘起的脚，正微微颤动。刹那间，晋的风流，唐的强盛，宋的繁华，扑面而来。一具具佛像，惟妙惟肖，情态各异。丰膄圆润中透着灵动，肃穆凝重中含着笑意，刚劲流畅中舞着飘逸。这不是佛像，不是雕塑，这是跳动着的音符，是汹涌着的诗情，是鲜活着的生命!更是挨饿受冻的劳苦大众饱满旺盛的精神信仰!是千千万万历尽沧桑的炎黄子孙屹立不倒的民族脊梁!是透过云层的一束光，是埋入地下的半截骨头……
回来后，脑中反复浮现着佛像的影子，铺开纸，却不知从何写起，这是我写水帘洞时没有遇到过的。思来想去，似有所悟。虽然水帘洞与木梯寺都是从走过丝绸古道的驼峰间滑落的明珠，却大相径庭。水帘洞有优美的传说，秀美的山峰，绚丽的浮雕，金玉其外，如满身凤冠霞帔的艳妇，容易着笔。而木梯寺内秀中慧，如隐遁山间的智者，褴褛衣衫遮蔽着深邃的思想，只能感受却无法描摹。多少个日子，我就这样纠结着，苦闷着，自责着。一次和史老师闲聊，说起这事，史老师也深有同感，“木梯寺太深厚了，不好写!”史老师去了多次，竟也未曾动笔。听后我暂时释然了，可过了不久，又空落起来。首次木梯寺之行，填补了我心中的一个小遗憾，又留下了一个更大的遗憾，如梗在喉咙处的一根鱼刺，罩在头顶上的一副枷锁，隐在心底间的一个夙愿，苦恼着我，折磨着我。
腊月里，我去马力，露过木梯寺。站在高大的山门前，看着点缀在山间的瓦舍勾栏，宫殿石窟，投鼠忌器，我犹豫着，踌躇着，彷徨着，最终没敢踏上陡峭的台阶。我怕再次触发埋在心底的隐痛。
这个周六，油菜金黄，小麦油绿，松柏含翠，丁香吐蕊。我随县作家协会二十余人到去木梯寺采风。成行之前，纠结又起，旧愿未了，又添新愿。我如一个利欲熏心的商人，眼晴瞅着的是佛像，心中惦记着的是金子。登上木梯，我细细观察，处处留心。百忙中透过残破的瓦片，匆匆瞥一眼龙马川群龙饮涧的非凡地势和川中浩荡交融的涛涛河流。
边走边听边看，史老师和导游同时介绍着“三世佛”，那三个曾经令无数专家叹为观止的石窟，供奉着的正是佛的前世今生和未来，也是我半来未曾解开的心结。我心中默念着过去佛燃灯古佛、现在佛释迦牟尼、未来佛弥勒佛，思谋着按名索骥，对号入座。可看来观去，看到的全是释迦牟尼庄严的妙相，这令我大为不解!莫非资料有误?莫非光线太暗没看清楚?莫非喧嚣的人声影响了我的感观?
到了九号窟，这里内塑三佛四菩萨三罗汉，光线明亮，色彩绚丽，佛像栩栩如生。导游介绍，三佛皆为现在佛释迦牟尼，是释迦牟尼佛的不同造相。这更令我不解，说好的燃灯古佛与弥勒佛呢?难道佛怕喧闹，隐了真身?耳畔萦绕着迦叶的苦难，阿难的聪慧，突然之间，我转了一下头，我看到一尊菩萨，就在我的右侧，粉面含春，红唇微启，似笑非笑，深邃的双目，正凝视着我。就在这一个瞬间，我忘记了众人，我的眼中心中，只有这一尊菩萨。恕我失态，我差一点就将这尊菩萨搂进怀中……
也就在这一个瞬间，我突然省悟:哪有什么过去与未来，只有现在。活在当下，才是佛国的真谛。我来礼佛，便礼佛，管它什么魏晋唐宋，管它什么烟熏火燎，管它什么前世今生。我只知道，在这么一个瞬间，我的心是宁静的，愉悦的，这就够了!走路就走路，吃饭就吃饭，写文章就写文章，游玩就游玩。面对一树花开，就欣赏春天的艳丽，别担忧秋天的丰硕。碰上一个酒局，就品尝粮食的芬芳，别计较喝酒的缘由。就像脚下这蜿蜒奔腾的河流，在崇山峻岭间发源，它只是一股细流，流入龙川河，它就成了龙川河，龙川河汇入滂沙河，它就成了滂沙河，中间接纳了漳河，就变成了南河，南河融入渭河，自然就成了渭河，之后还有黄河，大海……其实，它不在乎流向哪儿，明天会如何，它只知道越过这处险滩，绕过那颗巨石。途中碰见两岸的油菜，就欣赏一地的金黄，瞥见天边的晚霞，就欣赏满天的绚烂……
回过神，晓武正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佛的“苦海无边”“普渡众生”等手势。刚才打了个恍惚，没听清楚，劳烦晓武再讲了一遍。出了窟门，心儿似乎生出了翅膀，飞上了云端，满身轻松。随着大队人马，过沟穿梁，在开满丁香花的石阶中继续拜佛参禅。下了木梯寺，看着满地金子一样平铺着的油菜花，翕动鼻翼间，只觉满目灿烂辉煌……
从木梯寺归来，我忘记了木梯寺。上课，读书，习字，吃晚，睡觉……今日上完课，突然想起木梯寺，遂成此文!不为木梯寺，也不为心底的夙愿，只为这四月中花香过处的一丝颤动!
